蕭晏舟攥緊手心,指甲深嵌,深吸口氣,跨步朝陸允之營帳走去。
陸允之端正坐在沙盤前,修長的指節把玩着绯色标旗,在聽到熟悉的腳步聲的瞬間,嘴角便不可抑制地噙笑着。
蕭晏舟在沙盤前站定,眼神恢複此前的陰冷:“借我五百精兵。”
陸允之擡頭,望着逆光而立的她被淡淡的暖光環繞,心間煞起柔軟,溫潤的聲音細聽竟含了絲絲委屈:“公主還在生氣嗎?”
抱腹的雙手洇出血痕,她壓下心間悸動,冷冷開口:“有關系嗎?”
“那我借了,你還氣嗎?”
酸脹漫溢,蕭晏舟也不知為何。
耳邊風攜沙礫呼呼作響,蕭晏舟理智回籠,眼中陰霾更甚:“一句話,借是不借?”
陸允之忽而笑了,橫亘兩人間的沙盤騰飛化為利刃,直指烏蘇與涼州邊境。
“公主所求,陸允之莫有不應!”
冷月懸關,黑雲欲催。
蕭晏舟雲四帶着五百精兵涉川越山,循着陸允之告訴她的路線和路上殘餘發亮的珍珠粉,連夜趕路,終于在一處斷崖尋到護糧軍隊的身影。
隊伍齊整,鐵甲如鱗,劍戟林立似荊棘森然,千把人的軍隊卻噤若寒蟬。
一看就是經過特殊訓練的軍隊。
蕭晏舟喘着粗氣,一襲玄衣匍匐在黑暗地底。
眼神死死盯着山谷那邊亮起的點點星火,枯敗的枝葉成為他們取暖的燃料。
蕭晏舟微微側頭,對一旁的雲四輕聲:“雲三他們到哪了?”
雲四使勁往上扒拉着碎石:“爬上山崖前來信說,約莫半個時辰便可抵達。”
她仰頭觀察南中天的上弦月,子時。
來得及。
“吩咐下去,就地休息一個時辰,等雲三簡明一行人到,立馬動手。”
此時的山谷下,鴉雀無聲。
言律仍舊穿着那身褪色皺巴的衣服,努力挺直着本就瘦削的身體,朝着眼前高大威猛的莽子走去。
多日的奔波讓他的身體不堪重負,将将行至那人面前,言律恍然擡起渾濁的眼,才發現自己在他面前如同蝼蟻般。
盡管挺直了身姿。
言律不再看他,隻将松垮耷拉的雙張開,沙啞滄桑的聲音說着不太流利的烏蘇話:“我答應你們的做到了,解藥。”
那人忽而嗤笑,一臉不屑:“哪裡來的死老頭子。”
說着擡腳将人踹出五米開外,粗粝的石子磨破單薄的衣物,狠厲地搓磨着他本就松垮的皮膚。
口中迸濺鮮血,染盡黃沙。
那一腳正中他的腹部,那瞬間他幾乎以為自己的内髒盡碎,蜷縮着倒地。
眼神迷離着卻還是顫顫巍巍爬起,拖着流淌一地的鮮血,膝蓋跪趴着一步步往前挪動,麻木地重複着模糊的字句,“解藥……解……藥”
厭煩的神色浮現,還沒等他爬過,那人怒上心頭,上前又踹踹了好幾腳,力度愈發大,神色愈發狠厲:“真是找死。”
那抹蜷縮的身影起初抱頭掙紮着,皮膚滲出點點鮮紅,褪色的衣服終于有了一絲鮮豔,随即浸潤黃土大地,眼角噙淚。
淚眼模糊中,言律恍惚又見女兒蹲坐門口搖頭晃腦哼着幼時自己教的歌謠,靜靜等着自己回家……
恭州親切、和藹、幸福的百姓熱情地招待自己……
自己的努力終被皇上所見,得意洋洋穿着嶄新的朝服,撩起褲腿又下地幹活去……
公主送來的布料,剛裁好的新衣,還沒來得及穿上呢……
寒霜鴉雀無聲,忽起狂風陣陣,掀起黃沙浸沒滿是殘血殷殷的屍體。
夜空高遠深邃,山谷之下鼾聲如雷,山上的蕭晏舟、簡明一行人卻在和怒号的狂風互相嘶吼。
所有人都在等着蕭晏舟一聲令下。
“按之前說的,動手!”
聞言,暗夜中幾抹隐沒的身影,悄無聲息,快步掠過虛空,朝守夜的士兵而去。
先前蕭晏舟誤以為涼州出事,将上京的鐵雲十六衛半數帶至涼州,沒想到會在此戰派上大用。
幾人身影如魅,在臨時搭建的營帳中穿梭,無聲躲在排排巡邏兵身後。
巡邏隊個個牛高馬大,健碩非常,領頭人說着流暢的烏蘇語:“不要掉以輕心,打氣精神來!”
鐵雲十六衛勝在輕巧,以柔克剛最是在行。
他們健步竄出,扼住末尾幾人的咽喉,緊捂他們的嘴,下刀幹脆利落,見血封喉。
短短幾瞬,三兩隊巡邏兵已消滅殆盡,遍地殘屍,喉間溢出股股鮮血。
雲三朝着虛空微微點頭,蕭晏舟已然明白是何意。
随後對着身側的簡明輕聲叮囑:“你不會武功,就在此處好好待着。”
随手指過兩人:“你還有你,保護好簡大人。”
“其餘人,暗中殺過去,減少傷亡!”
畢竟是千百人的隊伍,還是生出不小窸窸窣窣的動靜。
帳中狂風席卷,那人本就沒怎麼休息好,焦躁地粗喘着嗓子在硌人的床上翻來覆去。
迷糊入睡,卻被陣陣窸窣吵醒,頓時怒不可遏,氣急穿好鞋襪,操着一口烏蘇罵人的污言穢語,罵罵咧咧走出。
睡眼朦胧中,他似乎聞到陣陣血腥,循着味兒一看,竟是言律。
呼吸盡無,眼睛卻瞪得老大突出,猛的吓得他大跳,嘴中吐露污言穢語。
“老不死的!竟敢吓你爺爺。”辱罵不算,又往他身上重重踹了幾腳。
将完好無損的屍體踹得面目全非,肛腸盡露,這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