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洞底部叮叮哐哐的聲音響了好一陣,秦樓一行人站在洞口邊緣傾聽,猶如深山裡的幽魂在想打破命運的枷鎖時的哀唱,雖然看不見發生了什麼,但仍然會從時而婉轉時而跌宕中的聲響中感受到命運的回響。
然而在這劇烈的敲擊之下還隐藏着另一種聲音,猶如微風吹過,但仍然留下痕迹,宋璞專注且仔細,雙腿跪在地上,雙手握着碎片一下一下在那塊岩石上劃拉,硬是生生将地衣附着的那塊岩石成功從石壁上分離,從縫隙中安全取出來時,那塊地衣未傷到分毫就被安全的裝進了樣本箱中,接着,它便會回到新的故鄉。
宋璞這次站起來很緩慢,沒有頭暈,也沒有要跌倒,雖然他感覺後背一層冷汗讓他非常不舒服,但防護服内置溫度傳感器會自動為他調節。
他能安全地站起來很明顯和骞的唠叨起了作用,雖然他從未覺得和骞是在對他唠叨。
不是愛人濾鏡在作怪,而是和骞對他的關心比對自己的還多。
他曾經在書上看到過這樣一句話。人類都是自私的利己主義者,但會因為某些感情而甘願奉獻自己的時間,物質,和情緒。
宋璞記得自己以前從未有過這種感受,他甚至跟同類沒有任何語言上的交流。
随着最後一錘子敲下去,衆人圍着的那塊岩石終于顯露出一個裂縫,他們交流的聲音傳入宋璞的耳朵,清晰地感受到衆人的興奮和熱烈。
宋璞走過去,加入了他們。
其實不光是和骞,周圍人對他也非常關心,這裡的人都很好。
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很神奇,他們通過自制的語言,眼神,表情,和肢體動作來相互傳達自己的情緒和觀點,他們渴望被了解,也渴望理解别人。
在交流時,仿佛他們身上的每一處毛孔都在散發着各自的魅力。
石壁一點點被鑿開,涯璧上是來回上下穿梭抱着樣本箱的人類,洞底的聲音延綿不絕,從清晰到遙遠,再從遙遠到清晰。
最後一個樣本也被運送走後,大家聚在腐木周圍,靜靜地看着周圍的石壁一點點被鑿開,然而,當最後一塊岩石取下,腐木也被擡着放置進一個大箱子時,那塊原本被腐木和岩石遮擋的地方,活生生出現一個僅一人通過的洞口。
“這是···”一個人好奇地張望,用照明燈往内部照去。
但什麼也看不見,雖感受到裡面是一片空間。
“先将腐木運出去,”宋璞站在後面也看見了那個洞,他提醒着衆人先做好當下的事,同時也提醒着大家不要因為一時好奇就貿然進去,現在發現什麼都不奇怪,随後他對剛才跟和骞一起鑿石壁的人說:“你們先去休息吧,已經六點了。”
等最後一株植物被運送上去,終于有人堅持不住倒下了,和骞見此讓他們全部回蟻村,讓驚秋選幾個人來替換,自己則留在這裡守着。
那個意外發現的洞他們肯定要進去探索的,這裡不久就會被沉降下來的輻射物污染,這将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但衆人聽見當即就有人不樂意,都争先恐後地想要留下跟和骞一起留守,他們是守護神戰隊中最年輕的一批隊員,雖然上到地面的次數少,經驗也不多,但這次在此處的表現,已經超越了大多數人。
宋璞看着他們站在一塊兒将和骞圍成個圈,一定要逼着他從中間選一個人出來,宋璞也看得出來和骞一個人都不想選。
眼下要抓緊一切時間回到蟻村修整,在這裡扭扭捏捏的選人實則幫助不大。
“行了。”宋璞發話,“大家清點下,物資最多,營養液最多,和氧氣剩餘量最多的留下。”
既公平又公正。
物資剩餘最多的,也就是今天一天下來都沒怎麼消耗的,體力自然那也足夠支撐,那些往上運送樣本箱的隊員皆不在選擇之内,可這裡除了和骞跟宋璞沒參會運送,其餘人都參與了。
而和骞是今天早上才補給的物資。
宋璞今天剛到這兒,自然也成了消耗最少目前精力最好的人。
衆人此刻不樂意也得樂意,沒有比宋璞更合适的人選,但他們還有點不甘心,如果隻是陪着和骞留守,再堅持一晚也無大礙。
和骞看着其中一個隊員欲言又止,他叫他名字:“陶陶,”
陶姜一怔,然後迅速擡起頭。他沒想到和骞竟然還能記得他的名字。他回答,“嗯,隊長。”
“帶他們回去,”和骞透過那個全透明的防護帽,看着他的眼睛問,“能做到嗎?”
陶姜猶豫了一下,現在讓他帶着衆人回去,就已經同意了宋璞的建議。他正了正身,其實這也是一項艱巨的任務,回去的路千裡迢迢,再難走,他也定不會辜負和骞的囑托,他聲音洪亮,答道:“能!隊長!”
這是和骞第一次單獨給他安排任務。
“回去之後找到驚秋,”和骞輕微地點點頭,說,“讓他帶着人來接我們,能做到嗎?”
“能,隊長。”
“走的時候不要回頭,不要向下看,”和骞盯着衆人說,“大家能做到嗎?”
“能!隊長!”衆人站直了回答道。
陶姜本來不在最後一隊,按照他原來的成績,至少都是會跟着零遊去送物資,或者跟着白霄守在望雲坡。
不會成為替補。
當他拿到評分表的那一刻,他完全不敢相信這是他考出來的成績,但驚秋隻是安慰他說,優秀的人太多,他還需要再努力。
但今天這一隊替補人員裡面,除了幾個新人,其餘都是隊裡的老人,按照評分,将其他人安全帶回去的任務怎麼都落不到自己頭上,而他也怎麼都想不到的是,驚秋隊長遞給他的是一份修改後的評分表。
和骞跟宋璞站在坑底目送他們遠去,直到聯絡器裡隻剩下兩人的聲音。宋璞是第一次見到這個男生,很瘦,身形連帶着眼皮都很薄,垂眼的時候,或者眼睛迎着光的時候,都能清晰地看見眼皮上的血絲。
從在緩沖區見到的他的第一面起,宋璞就覺得這個人和某個人很像。
“他叫什麼名字?”宋璞問站在一旁的和骞。
“陶姜。”和骞回答。
“陶姜,”宋璞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又問:“你覺不覺得他···”
“很像。”和骞轉頭對他說。
不光他倆這麼覺得,所有認識青陽的人都這麼覺得,驚秋就更别說了。
當時和骞重回守護神戰隊出第一個任務時,看到十多個老隊員中夾了一個新人就覺得奇怪,而負責挑選隊員的驚秋對此做不出任何解釋。
等和骞看向坐在他對面的這個男孩時,他問了他的名字,像是在确認某樣東西。而驚秋坐在一旁,撇過臉,不知道在想什麼。
等所有人都得知這個新人叫陶姜後不竟唏噓,幸好,他的名字是完全陌生的。
“陶姜很優秀,”和骞拉着宋璞走到一個石壁旁坐下,“是近幾年新人中最優秀的。”
“那他怎麼···”宋璞是想問,那陶姜的評分表怎麼比自己還低。但随即自己反應過來,“驚秋改了他的評分表?”
和骞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這在隊裡是不符合規定的,他說道,“我也是剛剛才知道。”
宋璞似是不相信,狐疑地看着和骞,然後說,“驚秋改他評分是不想讓他那麼早上到地面,或者下到坑底。隻想讓他作為替補人員,實則是為了保護他。”
但驚秋跟和骞怎麼也想不到的是,這一次的任務會這麼難,兩百人都不夠。
和骞默認了。
但宋璞覺得有些不對勁,他說,“隊長,你不坦誠。”
和骞轉頭看着他,頓時緊繃嚴肅的神情猛地消散,他嘴角輕輕一翹,問:“哪裡不坦誠。”
“作為守護神戰隊的總隊長,蟻村行動最高指揮,你竟然徇私枉法,偷改隊員成績。”宋璞一口氣說完,“還包庇下屬。”
和骞看了他一會兒,想擡手摸摸他柔軟的頭發,聞聞他的味道。但是隔着厚重的防護服,隻能聽見對方的聲音,和看到對方的表情。
他說:“如果可以的話,我更想把你綁在床上,鎖在房間,最好是連測評都不要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