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真在審訊室内交代了事情的全過程。
她一年以前的經曆和賈敏都差不多,但她是從山裡面被對方買去的,說是買,也是挑選,當時她已經有了一段和家裡人的生活記憶,去了國外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才适應自己新的身份。
一年前她被派遣回國,接到和賈敏相同的任務,但她沒有賈敏運氣好,擁有在國内的一切身份,所以她隻能找能夠替代她身份的人,想來想去,也隻有她的雙胞胎妹妹合适,代替了她的妹妹後,才搬入那棟樓裡。
但同時,她自己也需要做出一部分犧牲,與一個不喜歡的男人結婚,最後還生下了一個孩子。
盡管事情有些劍走偏鋒,但她仍然因為眠眠的出生而有些感到慶幸,中間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已經完全融入了這樣的生活中。
她的丈夫并沒有發現不對勁,對她反而噓寒問暖,敬重,愛重,更愛他們這個小家,這樣既普通又漫長的日子特别能折磨人,是她的意志力和信仰不夠堅定嗎?是她不懼怕組織的追殺而甘願沉淪在這樣的生活中嗎?其實都不是,因為她原本就是喜愛這樣的生活。
盡管時刻提醒自己,還擁有其他的身份,但在真的接到任務的同時,還是内心煎熬了好一段時間,想着不僅要把屬于自己國家機密拱手送人,還要抛棄自己的家庭遠走高飛從此銷聲匿迹,可能這一輩子再也沒有機會見到眠眠的時候,她決定放手一搏。
盡管樊真将這件事情說的如此輕描淡寫,仿佛在說别人的故事一樣,行之北都還是覺得不可置信,同時大為震驚。
這個案子因為天煶的一份研究報告,雖然暗裡明裡有很多人觊觎,但行之北怎麼也想不到的是,樊真竟然是參與者,而且是賈敏的協同者,甚至經驗,在組織的地位,都要比賈敏要高。
他甚至覺得樊真在說謊,隻是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擾亂她的視線好為賈敏獲得将報告送出去的機會。
“我跟她雖屬于同一個組織,但也談不上為了對方演這樣一出而獲得死刑或者終身監禁。”樊真說,“因為我們向來都是單獨行動。”
但行之北仍然不理解的是,這種所謂的協同者,既不會為了對方做出犧牲,也不會為了共同的目标而拉對方當擋箭牌,這樣的協助起來,竟然也相當有默契。
所以行之北仍然對樊真的話保留一定的相信的餘地。雖然樊真的投誠是一件好事,但他仍然需要再向賈敏雙向核實,使證據鍊閉合。
“賈敏協助你期間,是否一直住在301?”行之北問樊真,樊真似乎不想談論到賈敏的問題,隻輕輕地點了頭,随後就一直沉默着。
“你對賈敏,”行之北換了個問題,斟酌了下用詞,說,“沒有絲毫情誼?”
“情誼?”樊真擡頭看向他,随後低低地笑起來,那張圓圓的臉龐,有點嬰兒肥,因為終日勞累而有的憔悴,更是讓人心生憐惜。但她說出的話,确實冰冷刺骨的,“如果有情誼,當晚也不會想要我的命。”
所以樊真确實是受害人之一,賈敏也一度地想要将她滅口。
“為什麼?”行之北問。
“因為我···”樊真想答,但又有點找不到詞來概括,停頓些許後,她說:“道不相同不相為謀罷了。”
随後行之北再問,樊真都閉口不言了。
樊真身材很瘦小,但今夜的談話卻讓行之北對她刮目相看,面前的這個女人如果不是主動配合,算是一個非常難啃的骨頭,今晚幾乎是樊真一個人在說,行之北問的問題她想答的答了,不想答的完全隻字不提。
但行之北仍然對樊真投誠的動機感到疑惑,她身上縱然流着中國人的血脈,可那些組織培養殺手間諜的手段隻有你想不到的殘酷,每一個人進去後都等同于換一身血換一身皮,每一個這樣的人都是在走鋼絲繩,能像樊真一樣到如此地步的人,必定需要經受住組織對她的一切考驗。
但當行之北問她,怎麼選擇投誠,樊真說出了剛才提出的要求,“我希望今晚能留下來照顧眠眠最後一晚。”
随後行之北看到,她對早已睡熟的眠眠溫柔一笑,用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眉骨,和鼻梁,小嘴巴,像是要将眠眠此刻安睡無虞的模樣永遠刻畫進心裡。
行之北連夜調來了同事守着樊真,準備明天一早再來帶回警局。
有眠眠在,樊真根本沒想過再逃,她逃了這麼多年,在外面換了血,換了皮,卻仍舊換不了一個母親愛自己孩子的心。
但行之北仍然不敢相信事情會進行的如此順利,一直以來這個案子都是模模糊糊的,不是被人推着走,就是現在這樣被人牽着鼻子走,真的就像樊真說的這麼簡單麼?
他答應樊真将她留在這裡最後一晚,原本守着她的兩個同事沒有撤走,行之北也沒有對她們多說什麼,調了一些人手守在各個出入口,對于樊真說的賈敏想要她的命這一點,雖正中行之北的猜想,那賈敏要殺她的動機是什麼呢?
直到第二天,行之北趕到醫院的途中,接到同事的電話,以及和骞的電話,才猛然反應過來,樊真要求當晚留在醫院是為了照顧眠眠最後一晚,也是為了等第二天來見她的賈敏。
審訊室内年輕警察又給賈敏添了一杯水,賈敏一直想知道樊真的信息,行之北無權告之,按照現在的情況來說,樊真是投誠者,而賈敏依然是人贓并獲的嫌疑犯,她們兩人之間,從一開始的協同者頃刻變成現在對立的兩個人,賈敏更無權知曉。
“我們在你的住所發現了一盒制作好的炸藥,”行之北說,“你為什麼沒有裝進禮盒?”
賈敏當天提着禮盒去看樊真,本來一開始計劃的就是裝上那個炸彈,但臨走時,她将炸彈換成了那份報告。
行之北查到賈敏之前的履曆,是從福利院長大的,在九歲的時候被人領養出國,當時手續不全,并沒有辦理移民的手續,所以依然保留了國籍。之後就是一年前回國入境,再就是利用賈敏這個普通人的身份第二天的出境。
而随着賈敏那張通往A國的機票,行之北并沒有看到屬于樊真的那一張,樊真至今連護照都沒有,她從一開始,就沒想過離開。
可賈敏似乎不甘心,還豈圖拿着報告帶樊真離開。
“她總跟我說我倆道不同不相為謀,”賈敏盯着面前那杯水發呆,怔怔地說,“我不喜歡這句話。”
“什麼道?什麼謀?大家不都是完成好自己的任務就可以了嗎?我不懂她為什麼要執意留在這裡,這裡有什麼好的?難道就為了她懷裡的半大點的孩子?”
“可笑!”
“這可能并不可笑,”行之北說,樊真從沒告之過行之北她為什麼留在這裡,但行之北隐約也能猜出幾分,說起來有些矯揉造作,甚至難為情,但樊真還真是因為那個孩子留下來,六個月的眠眠已經會叫她媽媽了,如果一走了之,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她,甚至也不會再生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而且如果當組織知道她有這麼一個孩子在世上,以後眠眠的宿命是否會跟她一樣,到時她又能阻止嗎?可也不得不承認,這就是屬于普通人的感情。
非常簡單,非常普通的,像這樣願意為了孩子舍棄,留下,面臨一次次人生的選擇的那些新手媽媽們甘之如饴。
“因為這是一件無需任何回報又人之常情的事情,在我們國家,小孩都生活得很幸福,很大部分是來自作為父母對他們的愛。”行之北最後說。
雖然那個未曾打開的禮盒,讓所有人都虛驚一場,真正被吓到臉色慘白的人還是和骞跟宋璞二人,他們一度以為禮盒裡面的是炸彈,回想起當時送賈敏來醫院的時候,賈敏坐在後排一直抱着那個禮盒,都覺得背後一身冷汗。
當時和骞從賈敏手裡搶過禮盒,就瘋狂的往空曠的地方跑去,直到交給拆彈的警察時,才松了一口氣,可他們站在旁邊好久,拆彈警察才從圍繞的防爆沙袋内伸出一隻手,而手裡舉着一疊a4紙。
那份報告沒有丢失。
據後來行之北說,那份報告已經移交給了上面。
當天的事情在醫院掀起了不小的轟動,樊真賈敏二人落網,眠眠被交給了當地一家最好的福利院,是行之北父母贊助的,在樊真移交給省委時行之北向她保證,眠眠會像同普通小孩一樣享受該享受的一切待遇。
朱亞仍舊昏迷不醒,醫院給他保守治療。
事情過去半個多月,和骞帶着宋璞買了一箱奶粉,去往福利院看望眠眠,行之北也在那裡,行之北腳依舊有些行動不便,當時沒傷到骨頭已經是萬幸。
三個人打了招呼,這家福利院并不缺錢,有好多企業家投資,但是這裡面的小孩也都不是普通小孩,他們身份從出身就要麼顯赫要麼帶着某種标志性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