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坐進車内,在車上和骞将采訪樓蒼樰的筆記本拿給了宋璞。
和骞回憶起當時和樓蒼樰談話的場景,說這是坴鴛一字不差寫下來的,宋璞看着裡面的對話,跟和骞有同樣的感覺,樓蒼樰的話精簡到不是他這個年齡階段表現出來的。
“這真是他的原話?”宋璞指着一處,還是有點不相信地問。
和骞瞟了一眼,那句被他做上特殊标記的,劃了兩道橫線的話(我和他···跟别人不一樣。)
中間多了一些筆尖挨到紙面的黑色小點,看起來不像是省略号,但中間似乎停頓了許久。
和骞思緒被拉回,當時聽到這句話隻顧着震驚,其實沒有去細細想樓蒼樰說這句話的表情神态以及其他的肢體動作。
而坴鴛筆下的這幾個小點似乎在說着,他當時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好像非常非常非常猶豫。
為什麼?
和骞偏頭突然問宋璞:“你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不喜歡女生的?”
宋璞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打斷思緒:“啊?我···”他盯着路面想了一會兒,說:“不是很清楚,很模糊。反正應該自我懂事起,我對女生就沒有多大興趣。額···”宋璞感覺很詞窮:“我不知道怎麼表述,就是好像與生俱來?”
與生俱來。
他從醒來睜開眼看到的第一人就是和骞,聽到的第一個人的聲音也是和骞。
不是與生俱來喜歡男或者喜歡女,是喜歡他。
但宋璞現在不能這樣說。
和骞倒是短暫的沉默了一瞬,宋璞之前告訴過他,并沒有交過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在不确定性取向甚至在對别人完全沒有動過心的情況下,他怎麼就确定自己是與生俱來的喜歡男性?
和骞看了他一眼,他覺得宋老師用詞很有意思。
“那你呢?”宋璞接過那個眼神,問了他一句。
“我也不知道,反正吧···”和骞雙手搭在方向盤上,盯着前面的紅燈倒計時。“可能是大學的時候”
和骞上大學的時候幾乎是籃球場,宿舍,教學樓,圖書館四點一線,那個時候他還是個名副其實的窮小子,親身父母還沒找到他,所以隻能靠刻苦讀書來改變自己的命運。
“上大學的時候,是對什麼人動過心?”宋璞問。
和骞被拉回思緒,綠燈亮起,他輕輕地踩下油門随着車流往前挪動,連他聲音都變得輕起來:“嗯?那倒不是,就是有時候更願意去看男生,而不是把注意力放在同齡的女生身上。”
根據異性相吸的原理,特别是在上大學那個階段,就算是再刻苦努力,天天泡圖書館,也會對身邊的異性有過關注,或者是被别人關注。
但這兩點,和骞隻感受到了後者。
當然,他猛然意識到這種事情跟别人不一樣後也沒敢說出來,甚至如果真的遇上了心動的人,也談不上去公開追求。
宋璞沒有接話。
兩人彼此沉默了一瞬,他們都不是這兩個高中生,理解不了當時的那種心态,更何況,據樓蒼樰說的時間進行推算,他跟遠塵窠應該是在上初中就知道了對方的秘密。
但他們不是情侶。這一點和骞能百分之百的确定,他們太相似了,外形,長相,以及談吐。相似,便不會對對方産生吸引。
宋璞接着剛才的繼續說:“那他真的是一個說話特别精簡的人。”
“嗯,如果不是跟他面對面交談過,我甚至覺得,他就像一個三十多歲對社會閱曆極其豐富的一個人。可··”和骞回憶起那個背影,消瘦,動作利落幹淨。“可他也還隻是個孩子。”
和骞沒有對宋璞說他們兩個人的身世,大概是跟和骞本身很像,從小孤苦無依,沒有親身父母在身邊,怎麼看都像是一把草,一把荒草。
這種差别在小時候不會被人察覺,但等大一點,上了初中,等同齡的孩子都開出小花了,他都還是一株草。
那些日子雖然遠去,但也真實存在過,現在提與不提都無關緊要,也無傷大雅。那就索性不提了。
車子很快開到了學校附近那條街,和骞在街邊找了個位置停下,步行去了那棟小白樓。
一路上樓都沒遇見什麼人,宋璞抱着本子跟在他身後,和骞拿了鑰匙開了501的門。門還是吱吱呀呀的,和骞将門留了一條縫。
幾天沒來沙發還好沒有多少灰,他随便找了根帕子擦了下,但宋璞沒有坐過去。
“我能到處看看麼?”宋璞問。
和骞點頭說當然可以。
這房子他們暫時隻打算租一個月,現在警方沒有結案,和骞若是要采訪汪克淵,汪克淵一定會拒絕,而且會嫌記者管太寬。
但可以利用鄰居的身份跟汪克淵私下打好關系,暗中調查。
兩人在房間裡到處走走看看,廚房,客廳,次卧,都挺幹淨的,除了簡單家具什麼都沒有。
唯一就是那間靠近馬路的主卧,有一架床,一個衣櫃,一個靠窗的書桌。
窗戶上有不鏽鋼搭建的防護欄,上面有幾個花盆,應該是有段時間沒有澆水,都已經看不出來是什麼植物,宋璞順手拿了旁邊的半瓶礦泉水澆了上去,那瓶水還是和骞上一次放到這裡的。
花盆的泥土風化太嚴重,水一淋上去,就很快沖出一個窩窩來,水瞬間被滲透進土壤,緊接着,他們便聽到了滴滴答答滴水的聲音。
“·····”
宋璞往窗台下看了一眼,手指那麼粗的水滴滴答答的在四樓雨棚上響了一陣兒又順着流道了人行道上。
花盆的植物根莖早就幹枯了,土壤存不住水,所以水一倒下去就直接流走。
宋璞想伸手去把花盆拿進房間來,但窗戶另一端被釘子卡住,推不開,和骞動作快越過他單手将花盆擰到房間内。
宋璞随着他手上的動作,擡頭看到了花盆底下有一個銀色的金屬物。
“等等,”宋璞制止和骞繼續搬運。
和骞沒敢動,擰着花盆懸在半空中。問:“怎麼了?”
“好像有東西。”宋璞仰頭确認了自己沒看錯,又壓了壓他的手臂,“先放地上,翻過來。”
和骞照做。
花盆底部有一個不規則的洞,裡面掉出來一個銀色金屬拉環。
一般花盆下方的洞都是規則的圓洞,為了給植物根莖呼吸用,但這個不規則的洞,像是被人從底部砸開的。
兩人對視一眼,和骞随即拿出手機将花盆先拍了照,又讓宋璞舉着手機攝像,和骞将花盆裡倒置在地闆上狠狠一摔,花盆碎成兩半,碎片下,是一個被塑料包裝袋包着的U盤。
和骞取過U盤,仔細看了幾眼,在塑料包裝袋裡完好無損。
“你說這房間原先住的也是學生?”宋璞關了攝像頭,盯着這個U盤問。
和骞點頭,當時房東說這房子專門租給學生陪讀的家庭用,别的人一般也不會來這兒看房子,這是一棟老小區,除了離學校近沒有任何優勢。
除了房東自己說的,單看這房子的家具擺放位置,以及書桌上留下的修正液的痕迹和便簽紙條都不難看出來。
“這房子空了多久?”宋璞問。
和骞說:“這個房間空出來的時間兩個月不到”
意思就是說,上一個在這兒住的人學生很有可能就是上一屆高三學生,跟遠塵窠是同一屆。
對于這個突然發現的U盤,和骞倒是沒有宋璞想得多,但在房東進門之前還是揣進了荷包裡。
房東爬上五樓大喘氣,坐在沙發上攤着沒動緩了好半天。
和骞一聽到聲音就在客廳等着了,害怕宋老師被人認出來,将人留在了主卧,關上了門。
宋璞隻好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等他,房間沒開燈有些昏暗,眼睛自然追随光線朝那個窗戶看去。樓下窄窄的街道上響起喇叭催促聲,這條街兩邊市場停滿車堵塞得要命。
而宋璞視線往前緩緩移動,那是學校的方向,視線穿過保安亭,能清楚地看見瞻文樓的樓頂。
那個特别古樸與這裡特别格格不入明清時期的建築物。
當時為了保護建築還給瞻文樓樓頂加了一根避雷針,此時那個避雷針如同針尖一樣,刺進宋璞的雙眼裡。
他揉了下眼睛,像是真的被刺疼了。
等再去看,實際是那個避雷針上反着刺眼的光,他移開視線不再去看。
他低頭在書桌前打量,這裡被收拾得很幹淨,什麼都沒留下,除了桌面上有些斑駁的刀刻痕迹遺漏出來的修正液和一些膠布殘留。
他輕輕吹開上面的灰塵,之前的痕迹在此刻變得清晰起來,有一處被刀刻過的地方,上面清晰地寫着一個人的名字:遠塵窠。
那個窠字筆畫太多,刻的比其他兩字都大了一圈。刀刻的痕迹非常久遠,上面還有墨水,以及修正液的痕迹,像是照着這幾個字的筆畫一遍一遍用不同的方式去刻畫過。
一時間都分不清哪一種方式先哪一種方式後。
墨水的痕迹發黑,刀刻的痕迹凹凸不平,混合着修正液的痕迹呈現出灰白。
宋璞起身用袖子将周圍的灰都擦幹淨,拿過手機電筒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除了這個名字再也沒有其他信息。
這張掉了漆的書桌上,不知道被多少來來去去的高中生初中生用過,但随着這個名字的出現,讓他将刻下這個名字的主人鎖定在三年以内在這兒住過的人,這也更加笃定了剛才看見u盤時的猜想。
宋璞拿過手機給和骞發送了一個微信:“問下房東之前這兒住過什麼人,近三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