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人醒來後竟然變得有點兇。
“怎麼不是犯人?說話這麼兇,到底記起來多少,你最好老實交代。”雖然内容也挺淩厲的,但驚秋語氣卻透着一股懶懶散散。
宋璞從他一進門就認出他來了,但他對驚秋的印象,就是和骞的尾巴。
他跟和骞的關系很鐵,是兄弟,好起來的時候可以穿一條褲子,對于剛才和骞沒有答應他的要求,還對他甩了臉色又摔了門之後,他感受到了自己有被欺負到,他有點生氣,所以他無論是在以前的印象裡,還是當下,他對驚秋的态度,就是對和骞的态度。
誰知對方根本沒有感受到他的态度具有威脅的成分,一定是自己的語氣不對,還有,現在他剛醒來,一定是身體太虛弱,所以這樣的外表和語氣,是造成别人根本不受他威脅的直接原因。
于是他選擇閉嘴,偏過頭,閉上眼,試着入睡。
結果閉了會兒眼睛後,發現自己根本睡不着,因為身體實在太酸太痛了。
“驚秋,”宋璞叫了他一聲,然後又轉頭看向坐在椅子上的人,朝他說了一句:“這裡是現實嗎?”
驚秋愣了一下,然後神情嚴肅起來,将身體重新坐直,朝宋璞點了下頭,鄭重道:“是”
“我好像想起來了一些,我記得這裡是叫蟻村。”他又朝驚秋看了一眼。
“是的,這裡是叫蟻村。地底下一萬米的地方。”驚秋回答,試圖讓對方想起來更多。
“我記得,我剛醒來的時候,和骞就在我旁邊這樣坐着看着我,他是我睜開眼後的看到的第一個···活物,也就是你們所謂的人類。”宋璞怔怔地盯着天花闆,很認真地用極度緩慢的語氣,描述着在蟻村醒來後的一切 。
那是公元2220年2月12日那一天。
在他沉睡了18年後,在蟻村的人工育兒袋研究室裡醒來,見到的第一個能說話,能動,能呼吸的生物,就是作為科育員的和骞。
那個時候,和骞剛接受這個任務不久,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對着這個生活在人工育兒袋的成年男子進行體征觀察和記錄。日複一日的工作會有些枯燥,也不知道是在哪裡看來的,說對着正在子宮内的胎兒說話,以後胎兒出生後,也會記得他,所有他每天的工作就多了一項,那就是對着這個活在人工育兒袋裡的成年男子,念詩,講故事,讀舊報紙。
也許是被聽得煩了,他在2月2日的下午,決定醒來。
但他的降臨并不雷同于人類嬰兒的出生那樣呱呱墜地,會哭鬧,會不安。他就安安靜靜地,躺在育兒袋中,睜開了雙眼。
那個時候,和骞并沒有在觀察室内,人工育兒袋鍊接了監測儀器,當胎兒成熟的即将分娩的時候,育兒袋也會随之化成液體同營養液一樣被自動抽走,倉内會被注入新鮮的空氣,即使沒有人在場,胎兒也會順利出生。
因為他幾乎等同一個成年男子的身高和體重,他所在的玻璃倉,是一個圓柱體形态的,通體透明,被直直的豎在人工育兒區的正中央的一塊台上,和骞開門進來的時候,剛好看到艙門被打開。
因為一直被泡在營養液裡,他通體皮膚白的亮眼,甚至有的地方有些透明感,頭發濕漉漉的垂在額前,有些長,被遮住的眼睛很大很圓,睜開眼時,眼神裡有看不出任何東西的空洞和淡然。
總之遠遠看去,就像一塊會動會眨眼的未經雕琢的人行玉石。
隻是這樣的狀态沒有多久,在看到和骞的那一瞬,他便兩眼一閉暈了過去,和骞眼疾手快,跑過去接住了他。
他其實對于在育兒袋中的日子,并不是完全沒有記憶,雖然看不見,也不能觸碰和行動,但耳朵聽過的一切他都記得,尤其對那個人的聲音,特别的敏感。
所以他醒來後,幾乎也隻有和骞能夠對他進行看護。
他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他要從0開始學起。
吃飯,喝水,睡覺,适應環境等一切常規生理活動。
他學東西很快,幾乎教一遍就會,記憶力非常,過目不忘,什麼都好,就是不會開口說話,他隻會點頭和搖頭。
他記得有一次,和骞想教他說話,喊和骞這個名字,教了好幾天,但他就是不開口,最多也就張張嘴巴,發出一點聲音來。
久而久之,久到大家都以為他是發育不全,是個啞巴,或者是有基因上的疾病導緻語言發育障礙。
其實這樣的日子也沒有過多久,大概跟和骞共同生活了兩年多,到了2223年,特别研究室突然決定要對他進行睡眠艙記憶檢索。
和骞作為目前最了解他的人,也參與其中,一個由名叫天煶的生物學教授帶頭,由參與者和骞,驚秋,坴鴛等衆多研究人員組成的,名為虛妄止境研究項目就正式成立。
虛妄,是指對立現實裡的一切,它來自于現實,更是一面反射現實的鏡子。而止境,是指事态發生的終點,意味着結束,但又并不是真正的結束,對于現實來講反而是一種新生。
驚秋在一旁聽得認真,他對項目成立之前的事情一無所知,他隻知道,他所在的這個項目對于蟻村乃至對整個人類來說都非常重要,所以當他被和骞選中時,他激動得快流出眼淚,這是多少現在幸存的人類夢寐以求的,想最後對這個世界貢獻一點自己的力量,無論還看不看得見最後的結果。
到現在,接觸項目不過數月餘,外面的環境因人類将地球資源過度消耗和污染而持續惡化,據昨日更新在大屏幕上的數據顯示,輻射污染自然災害等可能導緻植物大部分滅絕,驚秋所在的守護神小隊已經往外界探索至50公裡,空氣污染仍舊嚴重,在這50公裡内,陸地上除了到處散落的科技廢物碎片也沒有發現存活的生物。
他們的腳下是一片硌腳的焦土。
而他們這樣一群生活在地下一萬米的蟻村的幸存的人類,又能堅持多久呢?
這個問題大家每天都會去想,但沒有人可以給出一個準确的答案。
其實驚秋根本不清楚這個項目到底意味着什麼,但他接觸項目的第一天,他記得天煶對所有人講,這個項目或許能決定整個人類是否能在地球繼續生存。即使隻是一個或許,可能,大概,但也值得一試。
“那你還記得哪些?”驚秋試探着繼續問。
宋璞說完才想起來的這一切,有些費心費力,不知怎麼的,内心卻久久不能平複,好像有什麼東西一直在催促着他。
當他越把内心想起來的事情用語言的方式表達出來後,好像那些經曆都刻在了他的身體一般,他的皮膚還能感受到在營養液中的泡着的溫暖的感覺,耳邊還能聽見那人的聲音,甚至,就連後來在觀察期的時候,對他的身體素質的訓練帶來酸痛,也能一點點的感受到。
在蟻村有一個特别的規定,所有人按照日常工作消耗基礎之外,必須進行體能鍛煉。
從2200年,在世界核戰争爆發後,人類的生存環境不斷縮小,由人類親手建立的頂端科技,轉頭變為了殺死人類的第一把利刃,為了最後的資源強奪,無數的生命在戰争中死去。
直至現在2223年,不過二十多年光景,幸存的人類,可能隻有蟻村這一小部分,人類的細胞在核輻射和各種污染的影響下,地表環境已經不适合人類生存,即使逃到了地下一萬米的蟻村,各種生物的細胞衰退和病變的速度也在一步步加快。
就在近幾年,人類新生兒的出生率降到最底線,成年人的壽命也在大幅度的縮短,甚至女性一生隻能生一個孩子,而當孩子從母體分娩後,母親的身體細胞會迅速枯竭,壽命更加縮短,久而久之,就沒有再願意選擇生孩子,這也是導緻出生率下降的最重要的原因。
而在科技時代遺留下來的人工胚胎儲存技術,人工育兒袋技術,在這個時候,就發揮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幾乎是現在為人類的延續僅剩下的最後一條路。
但宋璞的降臨并不是為了人類的延續而存在的。
即使他到現在也并不知道為何會對他這個人進行研究。
一時間,好像所有的記憶都回籠了,像密密麻麻的線條,在他的腦海中不斷穿梭,漂浮着,随着一根根的線條的歸位,在一個刹那間,他好像有些記得,他為什麼會來到這裡,但他想要去抓住的時候,那個線頭又沒了。
驚秋看他盯着天花闆怔愣了好一會兒,也不敢催促,就這樣一直眼睜睜看到他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