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骞随那位小公公一起出門坐上轎攆,臨近紫宸殿,就見一片燈火通明,殿内歌舞升平,絲竹之聲餘音繞梁,參與在這飲酒高會中的人,無不杯觥交雜。
直到和骞随着衆人注視來到殿前,啞然,驚愕,代替了剛才的歡聲笑語,充斥在整個殿宇中,衆人内心的聲音随眼奪眶而出,直直的砸向他,可越是這樣,他越是挺立着身形,不屑,與泰然自若遍布全身,令人不得不相互猜疑起來他的身份,他的經曆,抑或是來此處的原因,索性,皇帝全回答了衆人:“這是朕最小的弟弟,自幾年前一别,已許久未見。今日除夕,适合團圓。”
和骞被安排就坐在三皇子旁邊,右邊是太傅袁仲柏,對面則是二皇子和黃慨歇,之後就是幾位當朝大臣,末尾是幾個今年新上任的年輕面龐。
他的眼光快速掃了一圈後落在二皇子身上,而對方也恰好看過來,隻見對方遠遠地舉着銀盞,嘴角露出不明意味的笑,好像在說,别來無恙,九皇叔。
随着舞姬緩緩退出,面前的酒也換了一盞又一盞,這時,最末端的一位大臣,看身形挺拔有力,想必是正值華年,趁着皇帝還在興頭,敬了祝詞,接着,便是三三兩兩的一些年輕大臣陸陸續續上前,博得龍顔一笑。
末了,黃慨歇也站起來,徑直走到殿中央,但他不是為的博龍顔一悅,而是提了重新立太子一事。
條理清晰,句句在理,符合國情,更符合民心,明眼人一瞧就是有備而來,所以前面的那些使得龍顔大悅的臣子都是為此做的鋪墊,霎時間,皇帝像是忘了收起笑容,隻得僵在臉上,一陣短暫的沉默後,皇帝開口了:“黃卿有心了,朕會慎重考慮此事。”
皇帝明顯的遲疑讓黃慨歇有些焦躁,但依他對皇帝的了解,這事肯定最後不了了之,趁着皇帝還在興頭上,須得趁勝追擊:“皇上,立太子一事還要早些定奪,老臣也是為了朝廷考慮。”
見黃慨歇不松口,此事沒有那麼容易搪塞過去,嘉德帝也不是不想立太子,而是現在時機未到,端王一直以來急功近利 ,黃慨歇一個武将,注重的更是赢輸,不過為了給他一個台階下,還是問了一遍:“那黃卿,可有合适之人舉薦?”
此話一出,黃慨歇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他比誰都明白,此機難尋,也不管皇帝問這話是何意,做了多年的君臣,此刻的默契已然全無:“皇上,如今聖上膝下兩名皇子都已成年都能獨當一面,隻是…比起誰更優秀,作為旁觀者,老臣們力薦端王殿下。端王殿下近年來的表現是有目共睹的,做事幹脆,很有皇上年輕時候的風範,臣…”
“夠了!”皇帝突然暴怒打斷了黃太尉的長篇大論,他想打親情牌,結果卻惹得皇帝惱怒,都說二皇子最像他,此時他卻唯唯諾諾跪在一旁。随後,有幾位大臣皆都站起來,正準備再進行附議谏言,
桌上盛滿酒的金樽被打翻滾了滿地,皇帝陰沉着聲音道“此事,往後再議。”
随後,皇帝就直接下了逐客令,衆人才紛紛退去,宴席不歡而散。
深夜的風是急躁的,吹得幹枯的枝丫沒了往日的優雅,又卷起一片樹葉,落入一旁的池塘,終歸是随性的東西。
除夕團圓夜就這樣不了了之,被皇帝傳召過去,一口菜沒吃,倒被灌了一肚子的酒水,此時胃裡正翻騰起來,驚秋不在身邊,雲光殿當值的公公沒什麼眼力見,和骞進屋喝了一口冷茶後,才發覺,背後竟然起了一身薄汗。
看來,不能再拖了。
今日黃慨歇已經兩次未達成心願,一是早晨提及要回燕州兵權一事,二是今晚立太子一事。皆都被皇帝拒絕。之後的日子怕是更加要緊追不舍,而二皇子近日看着雖安分守己,卻一直躲在背後,據宮外的消息,已城外招兵買馬,以備不時之需。
最多元宵,這事就要有個定數。
随着時間一天天流逝,天氣也在逐漸轉暖,池塘的冰開始變薄散開,最終和淤泥再次融為一體,魚兒們也開始漸漸露頭,偶爾為了奪食惹的佳人一笑,旁邊的柳樹也不再枯着,漸漸長出脆綠的芽孢,目光所及之處,無不感歎生命之妙哉。
短暫的休整過後,無論是商販魚販還是早點鋪子胭脂鋪子,都已重新開始按部就班的勞作。今日是初十,太陽一連幾天不歇氣的挂在天上,倒是照的人到處暖洋洋。而永樂殿門裡門外跪滿了人,殿内冷得讓人仿佛深處三尺之寒。
皇帝舊疾複發,連日的咳嗽讓他到了晚上也不能平躺,加上案前折子越遞越多,日夜操勞,剛被養起來的肉就被疾病瓜分殆盡,現在隻剩下一具枯柴的骨架,為了美化,才披了一層薄薄的皮膚,松散的将骨架圍了一圈。
此時他眼眶深陷,看不清他的眼神在看向哪處,故此再也藏不住陰沉與憤怒。
他動了動身子,想讓自己坐的穩一些,以确保自己接下來的話還有一些威懾力,“誰能前來告訴朕,這軍糧,到底去了哪兒!”
禦前人人自危,無不懼着天子之怒,這個問題顯然無人知曉,因為這次,沒有人提前通知他們。
除夕時,三皇子得知軍糧一事後,就已經有了動作。幾天前,剛剛結束對各個州縣的訪問,為的就是在元宵前,能借調湊齊被換空的軍糧。
和骞留在宮外的人也早已有準備,早就打點好,隻等三皇子露個臉現個身,這等偉績便能劃到他身上去。
現在隻剩下最後一步,就是找人去将軍糧從各個縣城據點一一送到燕州,這需要大量的人力。
和骞在宮外的勢力雖然多,但也不會多過官家的兵馬。況且,此時一旦行動,便會惹得各路人馬圍觀,江湖中人送軍糧?怎麼看都蹊跷,可能再渡掀起軒然大波惹人懷疑。
一路上危險重重,能不能安全送達燕州,也還是一個未知,故此需要借調部分兵力,由官家出面最為穩妥。
所以在今早,三皇子面見皇帝,将軍糧一事一五一十的道出,才有了現在的局面。
皇帝即刻派了幾位還在朝的将軍,護送軍糧一事。軍糧在,人在,軍糧亡,人亡。
而後經過細細思索,原先被挪用的軍糧仍不知在何處,故此首先被問責的是二皇子,當時是他代理的朝政。
當時一朝權利封頂顯赫一時多風光,此刻就有多狼狽,二皇子也顧不得往日顔面,跪坐着幾乎攤倒在地上 ,顫着聲音道:“兒臣真的不知道,父皇···”
隻見周圍大臣一個比一個頭都要低,恨不得鑽進地闆裡去,這等雷霆之怒,臣子自然是不能承受的,但二皇子是他親兒子,就算有過錯,也會念及血緣之親,普通家庭父母管教孩子尚且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況且是将來要擔任天子之任的前呼後擁的皇子呢?
但似乎,此時坐在龍椅之上的人,并未打算就此罷手。
殿内又是一片靜默,無論怎麼問,都隻有不知道三個字。
此時,一位大臣緩緩開口:“皇上息怒,當心龍體,當即要緊的是要将軍糧尋回,否則上半年就算是安陽都怕是要餓死人啊。”
“你這話說得輕巧,可現在糧食不知道去了哪裡,如何能找回來!”另一個大臣當即反駁。
經過那位大臣的轉移注意力,皇帝已經沒了剛才的怒氣,衆人心裡都松了口氣,跪在地上的二皇子也不再言語,靜靜聽着一群朝臣讨論。
有的人說,應該找羽林軍虎嘯,将之前涉及所案之人全部抓起來審問,必将有一個結果。
又有人反駁,當時所接觸之人為數衆多,不是一兩個人,要是全部抓起來,怕是天牢也關不下。
又有人提議,應該将護送軍糧的人斬殺以儆效尤,特别是朱聞之,當時接到是空袋糧為何不上報,反而等到臨近打仗,才上報朝廷。
然而還未等說完,就有人出來反駁,你說得輕巧,誰都知道弄丢軍糧是殺頭的大罪,要是你遇到了此事,你會如何選擇?
扯來扯去,最後也沒扯出個所以然來。而前面穩居首位的太尉黃慨歇和太傅袁仲柏全程未曾言語,兩人彼時都心知肚明,軍糧一事牽扯太多,怕是自己的門生都會參與其中。
所以無論怎麼選,都是會損兵折将。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讨論得熱火朝天,隻要把問題在大家面前攤開,集思廣益,氣氛也不如剛才那麼冰冷,大家的情緒也稍微緩和放松下來,坐在一旁地上的二皇子也沒了剛才的期期艾艾,仿佛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