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都來得太快,按照一貫事态發展,如果是軍糧一事早已有披露,自己不至于現在才知道消息,而顯得如此被動,才在朝臣面前被審問,被淩遲。到底是誰封鎖的這個消息?到底又是誰給安陽傳遞的消息?
是祈王嗎?他如今都不在宮中,據暗探來報,他已經完成了大部分的糧食借調,如果不是他,為何事情會完成得這麼快?他即使剛被封王,還不至于有這個實力。
又或者是太傅袁仲柏?也不太可能,袁仲柏自太子一事早就失去了人心,現在縱觀朝臣,哪個臣子不想加入他端王麾下?
他的眼神随着思緒在殿内朝臣的臉上一一掃過,仿佛不能放過任何一個極小的角色,連候值的公公都沒放過,他的眼神落到花春公公的身上,隻見他站在禦側,畢恭畢敬,不敢妄言,突然,他的眼神落到了龍椅之上的人。
是父皇嗎?
一直以來,這位父皇都是他的榜樣,自在雲真寺被接回安陽後,他自認為,臣與子他都做到了,但他始終覺得和他的父皇中間有一些隔閡,以前他認為原因是出自自己回來的太晚,與父皇接觸的時間太少,而後面也多次向父皇證明着,自己有多努力。直到現在,他才敢在心裡承認這一點。
往日那些示好,上進,學習如何管理朝政,都仿佛都是泡沫,無論他做得再多,他的父皇都覺得不夠,甚至都沒拿正眼瞧過他一眼。
他自小在雲真寺長大,周圍都是同齡人,他缺少與長者接觸的經驗,回到安陽後,雖也受盡了周圍的白眼,多麼不堪入耳的話他都聽過,但他獲得父皇的認可,是他唯一要做的事。
但人的心是柔軟的,柔軟到能被捏成任何形狀,這一點,在一個性子尚未健全的人身上體現得淋漓盡緻。
從失手殺了第一個人開始,他體驗到了不一樣的滋味,看着新鮮的血液從身體流出,那是一種不同于水,不同于酒,不同于任何一種液體的東西,自帶着溫度,是具有生命力的。然後,他嘗了一口,有點鹹,也有點腥甜,那是獨屬于他的樂趣。
他一直堅固地守着屬于他的一方小天地。
而他的父皇,大概是從什麼時候知道他的秘密的呢?
他一時半會兒理不清頭緒,他也不打算去理了。以前總是藏着掖着,總怕被别人知道這知道那,而現在,在自己最在乎的人面前,不僅脫光了華麗的外表,還被撕下了一塊塊的血肉。
他突然笑了出來,藏在人聲鼎沸中,藏在不可開交中,而始終沒有逃過那一個人的眼光。原來自己才是那個自導自演的人,不過這場華麗的演繹,很快就會迎來一個完美的結局。
幾番激烈的讨論後,總算是得出一個合理的辦法來。
皇帝下了死令,讓所有知情者主動上報這批軍糧從收割到轉移糧倉的整個過程,主動上報者,不僅不會被罰,反而有功論賞。
再派出羽林軍暗中逆行查探往回追溯,這樣上下一動,得來的情報是真是假,一對便知,那些想要渾水摸魚的人,也就會原形畢露。
當然,像二皇子這樣作為當初事情的決策者,也免不了皇帝責罰,皇帝讓他閉門思過,沒有他的聖旨不準踏出明康府半步。
有了皇令,再加上各個大臣抓得緊,這事兒很快就有了着落,據一個運送軍糧的小兵透露,這批軍糧從糧倉出來後就是空的,經過幾次轉交,也都是提前商量好的,但唯獨漏了一個朱聞之,他的結發妻子是德妃的胞妹,便不在他們要滲透的人員裡面,于是幹脆瞞天過海。
軍糧數量巨多,一般行徑的關卡時隻需要點個數量就行,結果朱聞之神使鬼差的要打開袋子檢查,不僅如此,要每一袋都要打開,對方深知這裡面的蹊跷,于是一狠心,便起了殺念。
朱聞之帶着一家老小四處躲藏,還是他的妻子在關鍵時候,找人往安陽送了信,可她也不敢伸張,隻能選擇自己最信任的人,德妃。
而那些原本要送往燕州的軍糧,最後去了哪裡呢?
據羽林軍暗探彙報,這批軍糧在收割的時候,就被零零碎碎運往四處,進行高價售賣了,不僅如此,還運往海外,東瀛。
倒賣軍糧一事暫告一段落,涉事人員過多,皇帝沒有過多聲張,現在正是用人之際,當初讓知情者主動提供線索,也大有一批人在,故此大部分人員也都功過相抵,也問斬了一些小官小吏,皇帝為此事日夜煎熬,好幾天沒有合眼,得知三皇子将軍糧安全送到前線,也終于一病不起。
元宵将至,皇帝仍卧病在床,但還吊着一口氣,朝堂之上群龍無首,全靠袁仲柏力挽狂瀾,太尉黃慨歇深知自己可能朝不保夕,也收起了往日那般嚣張跋扈,所以朝堂之上還算平靜。
太尉黃慨歇也偷偷去看過幾次二皇子,二皇子剛開始幾天還有些頹靡,整日飲酒作樂,太尉勸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自己身子要緊,或許是這話聽進去了,過了大概一兩日,二皇子便主動要求與太尉見面。
深夜,明康府内,二皇子整理好着裝,與平時相差無異,胸有成竹的模樣讓人聯想不到往日那個酗酒之人有多邋遢狼狽,連太尉都為之眼前一驚。
他給太尉斟了一杯茶,沒有叙舊,沒有寒暄,如他胸有成竹的外形,語氣笃定:“嶽丈大人,你我相識多年,不僅将自己寶貝女兒許配給我,還是我的親師,這些年,多虧了您的教導和幫襯,本王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太尉剛要去端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抖了一下,又馬上抽回藏在桌底,神情詫異之餘,還有一絲驚喜,這是二皇子第一次叫他嶽丈。
不過這麼多年他也習慣了,他也沒有奢求過,當初是他自己為女兒讓皇帝賜婚的,一是形勢所迫,黃家旁枝稀少,在朝中為官若沒有自己的血親,很難培養自己的親信。二是自己女兒黃顔顔一心就想嫁給他,就跟着魔似的。介于之前關于二皇子的傳聞,太尉始終對他又敬又怕。
但好在,姻緣佳成,在皇帝為二皇子指親師不久,也立了黃顔顔為皇子妃。
太尉知道,這是在暗示他,若安心助他登頂,他便保黃顔顔安然無恙。
鎮定了半刻,太尉喝下了那杯茶。他道:“二殿下客氣了。這都是老臣應該做的。”
二皇子滿意地笑着:“嶽丈大人,實不相瞞,今日請你來,是有要事相商。近段時間你我二人皆受到打壓,想必你也有所察覺,父皇可能并不想立我為太子。但我···本王不得不選擇放手一搏,至此是成是敗,皆看造化。”
“二殿下想如何做?老臣必将竭盡全力。”
“我想借兵。”二皇子語氣平穩,好像不是在借兵,而是借一塊布一袋糧一樣。
太尉猛然擡頭,之前無論時局有多緊張,他始終都保持中規中矩,常年在官場争鬥,必須瞻前顧後,但這位二皇子,不僅做事冒進,還不喜歡聽人言語。
但此刻,他顯然知曉二皇子的決定有多麼難以撼動的情況下,還是說出了自己的顧慮:“此時破釜沉舟,二殿下有多少勝算?”
“這要看嶽丈大人能借多少兵馬。”二皇子答得很快。
太尉當初選擇将自己愛女許給他,已然知曉往後就是一條船上的人,此時無論說什麼,都無濟于事,況且這事對半的幾率,生死難料,不成功便成仁,于是他一口作氣道:“殿下若是決定好,那便去做吧,老臣自當竭盡全力,護送殿下,直至頂峰。”
二皇子沒想道太尉答應得如此爽快,原本浣烏霜讓他先試探,看看是否能用,不能用再想其他辦法,要麼就拿黃顔顔做人質。往日他有個什麼決策,太尉始終都會對他言語一番,是好言相勸也好,還是置氣也好,最終太尉都會撅着身子妥協。
而這次···突然讓他放手去做,倒生出了複雜的心思。那是什麼呢?他無法形容。而他也沒有太多時間去思索了,吩咐了幾句,就讓人送黃慨歇回家。
這時,一直躲在簾子後面的浣烏霜慢悠悠走出來,坐到了黃慨歇剛坐過的位置,他拿過木質水勺,給二皇子斟了半杯:“在下以茶代酒,恭喜二殿下。”
二皇子快速飲下茶,看着浣烏霜的眼神直勾勾的,臉頰上還帶着因一時激動留下的绯紅,仿佛喝的不是茶而是酒一樣,不過他沒有醉态,一字一句清晰地道:“多虧浣公子及時給本王獻上良策。”他也沒想到這麼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