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德妃妹妹何靜淑,嫁給朱聞之也是一段佳話,何家本就是重臣之家,而朱聞之那時還是一個剛入仕的嫩頭小子,何靜淑卻毅然決定下嫁于他。成婚後雖日子不如貴族皇親,卻也過得甚是滿足,而朱聞之之後不管走哪裡都帶着她,自此她的事情就這樣傳開了。
祈王點頭,道:“姨娘在信中提到,計劃年後送去燕州的軍糧,恐不能如期送達。她是來求助我母妃,讓母妃在父皇面前打探虛實,看朝廷的态度。但母妃于父皇已多年未曾…無奈之下才找到學生,讓學生想想辦法。”
祈王後退一步,恭恭敬敬向袁仲柏行了一禮,道:“但學生,确實是人微言輕,不知如何是好,所以今日一早,來向老師請教。”
袁仲柏和祈王接觸時間也不過數月,對祈王的正直善良自是沒有懷疑。
但袁仲柏覺得,祈王做事始終有一些瞻前顧後,總是要想明白前因後果,才能放手去做。這一點,有好也有壞,好在這樣做事的結果成功幾率非常大,而壞處則是會失去很多先機。不過袁仲柏非常理解,祈王不同廢太子和端王。試錯成本對他來說太大。
袁仲柏遵從道:“殿下有話請直說。你我不必如此多禮。”
“老師,實不相瞞,學生至此有一個疑問,還請老師解惑。姨娘雖為母親胞妹,但于學生,确實沒有血緣之親。單從這點看來,學生尚可婉拒。但現在朝中局勢不安穩,邊塞戰争固然是重中之重,若學生能幫朝庭分憂一二,也算是不負父皇和老師所望。所以學生有些猶豫,這忙,不知道該不該幫。”祈王暢言道。
袁仲柏見祈王此番言論,仔細想想也不為有些道理,非親非故,不幫隻是本分。
有時候在朝堂,越界确實有些不妥。但此事體大,關系到明年戰事,朝野上下人人皆有護衛之責,何況,他還是當朝皇子。
對此袁仲柏甚是欣慰,他道:“殿下不必多慮。今日殿下既已來找我,想必心中已有答案,隻是,殿下心中缺少一個正當理由。”
“是,不瞞老師,學生心裡确實是這樣想的。”祈王道。
袁仲柏思慮片刻,其實祈王所為不用勸,他最後還是會選擇幫這個忙,因為在祈王眼中,這早已不是什麼私人情分,而是國事。
往日,人人都以為祈王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讀書人,但通過數月相處,袁仲柏察覺到祈王内心仍有家國情懷,而且是刻在骨子裡的,他慎言道:“殿下,若殿下往後隻想為臣為子,這局不入也罷。這事說大不大,隻要趕在年後上陣之前到達營地,自當迎仍而解。”
袁仲柏轉身望向天邊漸漸露出的太陽,道:“若殿下是為民,為百姓,這忙,殿下就必須幫,以保軍糧能按時到達營地。”
祈王點頭,這一點,他與袁仲柏倒是志同道合。隻是…“老師,但這糧草,到不了營地。因為這糧草,不是丢了,是根本就沒有。”
袁仲柏轉頭看向祈王,他們想到了一處。
先前,這軍糧乃是二皇子代理朝政時批閱的,袁仲柏很清楚這其中關系,原本是因為當時安陽城鬧旱災缺糧,端王底下人為了鞏固政權,隐瞞實情,挪用了年後要送去燕州的軍糧。
而在他們的計劃中,年後的軍糧,原本是向周邊的州縣借調的,誰知,周邊州縣一夜之間全部變卦。沒有一人願意借與他們。
所以當時朱聞之作為運送軍糧最後一站,接到的糧箱是空的。
袁仲柏想到了這其中要領,但現在問題的關鍵在于如何将這糧補上去:“若真的沒有,這事情就複雜多了。目前還是隻得去其他地方借,可如今已是深冬,哪裡還有糧食?”
祈王卻道:“糧食問題老師不必擔心,學生倒是可以想辦法。隻要多跑幾個州縣,學生就是去求,也要求回來些。”
就目前情況來看,這是唯一的辦法。
邊塞的仗打了好幾年,今年剛休戰,勢頭正盛,若能在年後乘勝追擊,明年定能大捷,開個好頭。
袁仲柏沒想到祈王竟然已經想好了對策:“殿下能有如此深明大義,實乃我朝之幸。”
“老師,若是二哥,你認為他會如何抉擇?”祈王突然問他。
“殿下,到如今,其實别人如何想如何做已經不重要了。萬事将心比心,誠意在此,不會沒有人看見。隻要心中所向是為天下人,定能感天動地。”袁仲柏真言道。
祈王此番前來請教與他,與他商量,實則話裡話外都是想求得一個認同。
祈王被養在深宮多年,得到的教養與學識不必誰少,可他内心仍舊有一股繩未解開,袁仲柏許多時候都覺得,祈王實在太過妄自菲薄。
“好一個将心比心,不問将來。學生受教了。”祈王聞言,笑着道。
此刻,遠處傳來鐘聲,皇帝祭祀已經結束,在靈清殿,無生道長站在一旁,皇帝身後是尤貴妃為首的嫔妃們。
皇帝子嗣不多,目前除了端王和祈王,就隻剩一個最小的公主。
公主名叫楊徽鸢,剛滿五歲,是榛嫔所生,榛嫔身子不好,近日患了咳疾,楊徽鸢隻得暫時由德妃照看,這會兒正牽着德妃往外走。
榛嫔所住的紫雲殿離重華宮不遠,路上的積雪還沒化完,德妃見她戰戰兢兢不敢下階梯,溫聲提醒她:“鸢兒,小心腳下,踩穩當了,别摔跤。鞋襪濕了沒有關系,待會兒回去換就是了。”
楊徽鸢确實是害怕将鞋襪弄濕,才不敢踩,怕雪進到靴子裡。她直直盯着腳下那雙兔毛靴子,糯糯道:“可是這是我母妃剛給我做的暖靴,我不想弄濕,弄濕了就沒有了。”
提到她母妃榛嫔,德妃想起上次太醫去看過,說是時日無多,這幾日連夜又給楊徽鸢做衣裳,咳疾加重,如今都下不了塌。
德妃宅心仁厚,本就喜歡孩子,宮裡子嗣不多,對楊徽鸢更是喜愛得不得了,楊徽鸢除了母妃就跟德妃最親近,這會兒撒着嬌不願意再走路,而德妃想起她母妃近況,内心不忍,于是蹲下身來,将手中的湯婆子遞到楊徽鸢手中。對她溫聲細語:“好,不走就不走,我抱你回去。看看你又長重了沒有。”
德妃今日沒有戴披風,抱起楊徽鸢來倒也方便,誰知她剛把楊徽鸢攬進懷裡,皇帝的聲音就從後面傳來:“你今日怎麼沒有穿個氅衣,外面風大,今日又是除夕,凍着了身子可怎麼辦。”
原來皇帝在裡面召見無生道長,問了幾句話,結果剛出門就瞧見了這一幕,他沒忍心打斷這溫馨時刻,他知道德妃一直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但無論太醫怎麼醫治,就是懷不上。因此皇帝對德妃也多了幾分憐惜。
“參見皇上。”德妃參禮道。
“兒臣參見父皇。父皇不要怪德娘娘,是我早上出門非要鬧着要穿這雙娘親給我做的鞋,所以德娘娘才忘記穿外衣了。”楊徽鸢聽見是皇帝的聲音,馬上撲倒皇帝懷裡。
皇帝一聽公主軟軟糯糯委屈地道明緣由,馬上說:“好好好,父皇不怪你德娘娘。”
皇帝低頭看了一眼楊徽鸢腳上的兔毛暖靴,蹲下身子拍掉了沾在鞋面的積雪,對楊徽鸢溫聲道:“鸢兒,今日父皇抱你回去,好不好?”
鸢兒點點頭,乖巧地趴在皇帝肩膀上。
皇帝空出來一隻手,牽着德妃走在一側。
大緻是因為今日是除夕,一切都是圓滿的樣子。
走了一段路,德妃也沒有話要說,皇帝心裡知道,德妃沒有子嗣,一直對皇家心生愧疚。
皇帝側過臉看了一眼德妃,想起剛成婚的那時候,大家風華正茂有自己的個性,但德妃一直都還是那個模樣,性子溫和,德行善良,才賜封号德字。是宮裡沒有子嗣卻還唯一封妃的人,皇帝問:“怎麼沒見着祈王。”
德妃在一旁回:“回禀皇上,京兒見臣妾穿得單薄,回去幫我取衣物了。”
皇帝點點頭:“還是屬他最懂事,最有孝心。”
德妃溫柔一笑:“是。現雖封了祈王,很多事情都還是親力親為。臣妾也告訴過他,這些小事交給下人去做就行了,但臣妾拗不過他。”
皇帝連連點頭:“理應如此。敬孝之事都不是小事。何況,如果對養育之人都沒有感恩之心,又如何能做一方百姓的王呢。”
皇帝牽着德妃直直往前走,将他們送到重華宮,剛好遇上祈王抱着氅衣迎面趕來。
皇帝沒有多說什麼,隻讓祈王安頓好後,就到大慶殿去觐見大臣。
除夕這天本是不上朝的,但這一天上午,要和所有要職大臣論事,事因在新舊更替之際,一則是對過去的一年反思,總結得與失。二則是對年後的一些相關事宜部署。所論之事比以往上朝更為重要。
但祈王卻并沒有因此而感到高興,反而一副憂心忡忡。
天上不會突然掉餡餅,他在深宮之中,左右思慮周全已經是為常态。
德妃向來心胸寬厚,倒不會像祈王這般謹慎,但也不懂這其中緣由,也隻能坐在一旁看着,如今,眼前的人已不是當年那個無人問津的皇子,她隻希望他能一直平安順遂,無關地位高低。
祈王側着臉,外面又飄起來大雪,宮女為他披了一件氅衣,這一幕,跟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大雪天,她為皇帝披氅衣的景象高度重合,不知怎的,德妃突然如夢初醒,她叫住祈王,有些急切:“京兒,你切記,今日無論在大慶殿發生什麼,你隻需要像往日一樣聽着便是。萬不可冒進。”
“是,母妃,兒臣知道了。”祈王轉身走向德妃身邊,問:“母妃為何突然這麼說?”德妃是很少這樣告誡他的,他似乎敏銳地察覺到,這裡面還有他不知道的事。
德妃才将剛才在路上的事情一字不落地說給祈王,而德妃的重點放在了皇帝說的那句話上,要抱有感恩之心,才能做好一方的王。
德妃猜想,皇帝的一番點撥是要将祈王安排去其他州縣做一個安樂王,這雖沒有什麼不妥。但宮裡從此就隻剩下二皇子一人,儲君之位也就非他莫屬了,雖然德妃也從未想過祈王能參與儲君之争,今日勸他,也僅僅是為了在新任儲君面前留個聽話的好印象,以免将來新帝登基而惹來殺生之禍。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或是将來,她隻希望,祈王這一生能平安順遂,無關地位高低。
而祈王卻是聽者有意,他認為皇帝所言,并非話趕話無意之語,而是父對子的循循善誘。
若皇帝真的從小當他是個棄子,為何從小就讓他苦讀書籍,雖未讓他參與朝政,卻也沒有堵住他的雙耳和眼睛。最後還将兩任太傅賜給他做親師,以及默許他去燕州之地接近軍營。
若他真的想傳聞中一樣像他的父皇,不僅僅是外形上,他也許能看透一點,也是一直以來,他的父皇都在教他的:有了明白是非的能力和獨特見解,才能做好一個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