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骞接着道:“若是後者,後果恐怕難以想象。他相信是楊睿玥殺了太子,刺殺太子絕不是小事,此罪一旦做實,逼宮之人恐怕就不是太子而是他楊睿玥了!所以就像當日傳出太子私養親兵一事,他若未親眼所見,是絕不會相信的。”
虎嘯黑了半天的臉終于有了溫色,他向來是直來直去,不懂得這些彎彎繞繞,此時雖大概明白,也不會打破沙鍋問到底。适當的閉嘴能讓自己智商偶爾能與他人平齊。
驚秋跪了半天,膝蓋有點發麻,他動了下身子,自從跟着和骞,便很少讓他跪,現在回到宮中,又要遵循繁文缛節。
他以羽林軍新編的侍衛身份入宮,目前見誰都要跪,跪得膝蓋都要起繭巴了,還是沒有習慣。和骞也沒有讓他起來的意思,他小聲問道:“那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他對和骞的計劃隻知一半,他在宮外隻需要做好兩件事情,第一太子逼宮時帶一波人混入其中,渾水摸魚,攪亂戰局,以保證此戰二皇子勝利。第二,保證雲嗣安安穩穩留在雲真寺過日子。
這兩件事,他都沒做到。
和骞對驚秋的話充耳不聞,朝着虎嘯将軍道:“對了,那位小花公公,我見他年紀尚輕,在宮中的前程尚遠,還勞煩虎将軍找人送他一程吧。”
虎嘯看着他倆氣氛怪怪的,隻想趕緊溜,自己隻是将驚秋送來,順帶邀個功,卻沒想到一來就被潑了冷水,現下剛好有這麼個借口,他連忙道:“不勞煩,凡王爺所托之事,我定全力以赴!全力以赴!”然後一溜煙撒腿跑了…
剩下兩人四目相對,尴尬至極。驚秋都要把地闆盯個洞來了,他沒臉開口,也沒臉擡頭。
若此事因他而有了失敗的可能,不光是他,和骞,虎嘯,還有宮外那些兄弟,每個人都将死無全屍,誰不是将腦袋别在腰上過日子的?
驚秋清楚,所以更加悔恨交加無地自容。
和骞也清楚,萬事俱備,但難免會有疏漏,此事也不是沒有補救的辦法。
太子一事後,羽林軍也有損失,虎嘯借此向嘉德帝請旨新編了一隻羽林軍,由虎嘯直接帶領,而驚秋就混入其中。和骞所言茲事體大,不得不引起重視,可幸的是,出纰漏的是自己身邊人,可以掌控,若是其他人,局面将更加一發不可收拾。
“起來吧。”和骞溫聲道。
驚秋站起來,依舊低着頭聽着吩咐:“外面的事情,可打點好了?”
聽聲音,和骞已經沒在氣頭上,驚秋便直言回了話:“是,按照主子吩咐,事務司的弟兄們皆都藏匿在安陽城中,隻聽主子調令。”他瞥了一眼和骞的臉色,看不出來什麼。
“嗯…若無其他事,就退下吧。”
“有…阿鴛病重,在雲真寺養着,天淼大師說,恐怕隻有三個月。”
“該來的終究都會來。養在雲真寺,那裡遠離你我塵世喧嚣,青山綠水,也叫人放心。”和骞終于放下了手中的古籍:“對了…”他想問,其他人也是否安好?但問出來好像又很矛盾,既然是個山明水秀的地方,誰去住上幾日都會安好。
而此時驚秋已經在心底悄悄捏了一把汗,因為他也無法回答那個關于别人過得好不好的問題。
“算了,下去準備吧,接下來,朝中局勢将更加緊張,須得打好十二分精神應對。”這句話,和骞是看着驚秋說的,言外之意是再莫像這次這樣,漏了馬腳。
果然,和骞的話一語成谶。
皇帝病情仍未好轉,連續幾日早朝讓身體更加纏綿難愈,太尉建議需要有一個人來代理朝政,讓皇帝得以休養生息,衆臣附議,皇帝很快允之。但選誰來代理朝政呢?答案自是不言而喻,朝野上下,隻有二皇子楊睿玥有代理朝政的經驗,且一緻得到過朝臣的好評。
而這次代理朝政大緻半月餘,言官文淵,就遞了一個折子上去,邊塞戰亂數年,一直分合不休,為了讓兩國都有踹息的機會,拟定條約,每年關将至一直到來年春後,是休戰期。
休戰期兩國人馬皆是養精蓄銳之時,要對士兵得以嘉勉,對受戰亂之禍的百姓更是要加以補償。
而邊塞城地勢高,每到年關将至時段風寒勁冷,很多大臣都無法受其勞其筋骨之苦,往年都是你推我我推你,今年也一樣。
這封折子一上去,很多大臣都開始告病假,無奈之餘,二皇子結合大臣所言,向皇帝舉薦了三皇子楊瑞京前往撫慰之。
嘉德帝聞言沒有直接應允,反而問道:“瑞京過完年就應是及冠之年了,朕記得他還沒有拜先生吧?”
“回禀父皇,京弟一直在上書房受學,還不曾有過先生。”楊瑞玥如實回答。
“嗯,他年齡也不小了,太傅袁仲柏最近閑得很,就讓他受累去做瑞京的先生吧。”嘉德帝最近閑了些日子,少了大臣吵着耳朵,便也有了想其他事情的心思。
楊瑞玥聞言擡頭看了一眼皇帝,看不出臉上有任何表情,太傅授以太子詩書,這幾乎是曆來朝政的慣例,但楊瑞京不是太子。楊瑞玥也定不會讓他成為太子,他阻攔道:“父皇,萬萬不可,太傅袁仲柏之前是廢太子之師,而今又指讓他做京弟的先生,兒臣唯恐會讓朝臣對京弟有所誤會。”
“什麼誤會?”嘉德帝很好奇,擡起眼皮看了楊瑞玥一眼。
“回禀父皇,太傅袁仲柏雖學識淵博德高望重,在朝無人可及,但教不嚴師之惰,廢太子一事…”楊瑞玥想也沒想就解釋道。
長樂門一事皇帝沒有追究,而後楊瑞玥反而還被舉薦代理朝政,他以為他的父皇對他至少的信任的,但這份信任不是讓他拿來放肆的。
皇帝果然怒不可遏道:“你别跟我提太子!你是不是還想說養不教父之過?!”
楊瑞玥見慣了他的父皇在他面前發怒,習慣性地跪下答話:“父皇請息怒,兒臣絕無此意!”
“你若要想瑞京替朝當那條看門狗,就要付出點應有的代價,這些黃慨歇沒有教你嗎?!”皇帝指着他道,恨鐵不成鋼。
“父皇息怒,是兒臣考慮不周。兒臣擇日就發皇召。”此事已無可挽回。
兩道聖旨同時送達召陽宮,花小滿宣讀聖旨時,有意無意去撇三皇子的臉色,但楊瑞京絲毫未有驚愕失色,反而非常平靜,德妃更是儀态萬方,這兩道聖旨仿佛就跟平日賞賜一般平常。不過召陽宮,賞賜的聖旨也少之又少。
三皇子出生的那一年,皇帝正在外微服私訪,生母還是個才人,胎兒在腹中發育太大導緻生母難産血崩。三皇子半歲時才見到自己的父皇,念在三皇子年幼就失了生母,皇帝便将三皇子寄在德妃膝下撫養。長大後,三皇子按照正常皇子公主那般,按部就班地讀書,學習。從未逾矩。
德妃膝下無子,是宮中的老人了,為人善良,宅心仁厚,很是德高望重。
聖旨終于在停停頓頓中宣讀完畢,重華宮中上下跪旨謝恩,賜了花小滿賞銀。
“你可看清楚了?連德妃也沒有吵着要去找父皇?”
“回禀二殿下,沒有。”
他連這安陽皇宮都沒出去過,怎麼會答應去往燕州那樣艱苦的地方?二皇子百思不得其解,黃太尉倒是有一些見解,但最後都歸咎為三皇子是個逆來順受的人,從不會違背聖意,也不會做出逾矩之事,就算讓他今天去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不得不去。因為他從生下來,就沒有過選擇。
此後三皇子楊瑞京拜入太傅袁仲柏門下半月餘,就被大軍送去了邊塞,燕州。
進入燕州已經九月底,三皇子隻帶了一個貼身太監兩個侍衛,一個文官。他們被一同安置在城防營地,美其名曰要和前方的戰士同甘苦共患難。
常年掙紮在戰場的人都是些糙爺們,不懂朝廷那些大道理,能與之對話的就是相互碰撞在一起的酒碗。
三皇子一行人已經連喝了兩日,這會兒正和将士們在大戰三百回合,帶頭的将軍是個胡子滿臉的胖子,卻有一個很雅氣的名字:丘山木。年方二十五,年少從軍,久經沙場,早已功成名就。
帳篷内狼籍一片,隻見丘将軍一手提着一個酒罐子,一手捏着酒碗,對着三皇子稱兄道弟道:“瑞京,末将是真服你,今日能與你再戰三百回合,是我丘某之幸!這回,我服!來!幹!”
三皇子臉頰绯紅,眼半睜不睜,盡顯醉态,他低聲道:“按照禮數,你比我年長,我得叫你一聲哥哥!來!山木哥!幹…”話未完,人就一下撲倒在桌案前,醉過去了!惹得帳内一片開懷大笑。
燕州一進入深秋就天幹物燥,燕州周邊多地已經出現了缺水的情況,不僅如此,沙塵暴比以往來得更早一些,且力度更甚。
文官将整理好的各地通報上來的情況盡數傳去了安陽,已過去數日,不見回音。
而今日燕州城内,軍營就已有人未能用上幹淨的水,萬般焦急之下,丘山木不得不再次請示三皇子向朝廷尋求幫助。三皇子一籌莫展,以往沙塵暴時隻需要防沙就能度過,但今年遇上了缺水,燕州本就是戰争臨時補給之地,一旦缺水,秋收産量減少,莫說來年如何行軍打仗,就是今年這一城的百姓加上這麼多将士,過冬都要去隔壁州縣借調。
而朝廷的态度也很明亮,之前發的糧饷也已所剩無幾,此時隻能自救,才能苟活。
權宜之下,三皇子命丘山木立刻組建三小支軍隊,第一支軍隊,設置防沙障礙,繼續制作芳草格以阻止沙塵暴。第二支軍隊則在民間尋找可挖井之人挖井留水,避免水源徹底幹涸。第三支軍隊,帶領百姓去沙暴邊緣去種樹,若樹存活,按照棵樹賜銀。
三支軍隊同時開展,一開始收效甚微,百姓就有諸多不配合,征戰沙場的士兵去種樹做芳草格也有諸多怨言,質疑的聲音越來越多,但朝廷仍無聖旨下達,三皇子事必躬親,親自下去挖井,險些被埋。
終于在第十天,他挖到了第一口有水的井。
此後像是開光了一般,有了第一口就有了第二第三口,總之挖了許多井,種了許多樹,草方格鋪滿在整個山破。大緻一月餘,風沙逐漸變小,朝廷的聖旨也随着天空飄下來的第一片雪花到來,聖意明了,朝堂國庫糧倉虧空,須自救而緩緩度之。
臨近十二月,朝廷另一道聖旨下達,三皇子楊瑞京帶領衆将士百姓治理沙暴有方,封祈王,賜府邸,擇日回宮遷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