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密道挖得非常普通,沒走多遠就到了出口,出口開在山的側面,下面是整整齊齊的梯田。
他們行走在梯田中間,隐隐綽綽,和那些收割稻子的農戶漸漸融合在一起。
月落日升,新的一天開始了。
和骞也順利穿過迷霧,翻過了幾個這樣的梯田,後面追兵仍然不斷,他們像是農戶家的田園犬,對這裡的地形了如指掌,突然,和骞腳下一停,退了幾步站定。
帶頭的蒙面人幺着馬,慢悠悠将人指揮了一遍,盡數将他包圍起來。
“将軍,他後面沒有路了!我們殺過去!”在他左側的一個蒙面人道。
“聽你的還是聽我的?!老子還沒發話呢!”那個被稱作将軍的人往他頭上劈了一掌,被劈的蒙面人摸着腦袋不開腔了。
将軍又提着馬往前挪了幾步,清了清嗓子,向對面喊道:“前面的兄弟,我是奉旨前來捉拿逆賊朝陽事務司和骞,若你能繳械投降,來日本将軍必定在聖上跟前多美言幾句,定留你一個全屍。”
和骞未發話,單手撐着朗月劍站定在中間,頗像一棵萬年松柏,沉穩老練,嚣張跋扈極了。
除了剛才喊話的将軍,其餘蒙面人見狀紛紛拔出了腰間的刀,刀各類形狀各種大小的都有,叮叮當當地響了好一陣。
然後,和骞道:“好!”
衆人無語但狂喜:“……”
各個面面相觑,不知是被将軍的威嚴恐吓,還是被那個定如松柏的男子氣度所折服,一時間不知道要不要把剛剛拔出來的劍再收回去,忙活了一晚上,拔劍次數不超過兩次。這是什麼狗任務?
很明顯,他們對朝陽事務司不隻是略有耳聞。
有人怕得要死畏畏縮縮跟在後面,有人劍拔弩張恨不得下一刻就沖上去趁亂砍上兩刀。
有的人則選擇了放冷箭,但被和骞一個側身躲了過去,不傷分毫。
衆人:“???”兄弟你幹啥呢。
将軍:“踏馬的,誰他馬放的箭?!”
放冷箭的人:“…”竟然沒射中。
“将軍,你這手下的人不幹淨啊。”明明是跟将軍說話,和骞的眼睛卻死咬着那個放冷箭的人。
片刻後,從那群蒙面人後面又圍上來幾十個人,其中有幾個人擡着轎子晃晃悠悠前來,轎子擡的不是死人就是帶頭的人。
那個放冷箭的人面露喜色,打着碎步就往轎子跟前湊,他試圖去替裡面的人撈門簾,卻被旁邊的公公搶先一步:“義父,到了。”
轎子裡的人雙眼微合,聞言擡眸,喝了一口遞過來的茶水,這才慢悠悠地将腳踩出去。
還沒來得及耍耍威風,将軍就親自上前将和骞捉了,還親自給他捆上了繩子,“别來無恙啊,王爺。”
“虎将軍這麼大費周章來見我,隻是為了惡心我?”
“再惡心從今日起你也得受着了不是。”這位虎将軍假意推搡了幾下,故意提高了嗓子道:“快走!别讓花春花公公等久了!”
花春花公公乃太監總管,是皇帝身邊的老人。
虎将軍,原名虎寶,後更名虎嘯,禦林軍統領,進殿帶刀侍衛唯一的人。
看來安陽皇宮的那位皇帝,最近确實寝食難安,能同時讓這兩位位極人臣的紅人前來捉他。
和骞在太陽落山前被送進一個帳篷,快馬行了一天,大多數人已經精疲力竭,為了能将和骞安然無恙到達安陽皇宮,虎将軍被迫将就跟和骞同處一室。
和即将要死的人共處一室,再怎麼陽剛盛氣之人也會覺得晦氣幾分。
而虎将軍好像不這麼認為,他該吃吃該喝喝,臨睡前還去沖了個涼,或許是在戰場殺敵無數,也或許是唯一一個在皇帝身邊帶刀的人,顯得特别穩如泰山,乃至跟和骞說話的時候都顯得有幾分心平氣和,甚至有些亢奮:“我說和大人,這麼些年了你怎麼還是個毛頭小子不見長呢?叫你繳械投降,你還真照做,連朗月劍都直接扔了?”虎将軍将盆子扔在一旁,樂呵呵地道。
“廢話少說,上鈎了?”和骞一到此處就讓虎将軍松了綁,這會兒正在桌案前翻看信件。
“上了吧,我這還沒聽到什麼消息呢就直接派來抓你了。看來咱們那些個老朋友,是有些着急。”虎将軍将臉上最後一滴水抹幹,坐在榻上,正要脫鞋,聽聞上鈎兩字,冷笑了一聲。
“嗯,對了,你明日找機會往南衣縣幫我尋一個人交于他一封信。我待會兒将畫像給你。”和骞卻沒管那麼多,合上信件,又拆了下一封。
虎将軍躺在床上,望着天花闆道:“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和骞:“驚秋那邊怎麼樣了?”
虎将軍:“一切都好,隻是那别莊可惜了,”
和骞:“火夠大麼?”
虎将軍:“那還用說麼,那麼大的院子,要想燒得幹淨,不大不行。”
和骞:“渝州呢?”
虎将軍:“嗯,渝州前後腳的事兒,聽說那花公公特别高興,在渝州撈了不少呢。”
和骞:“讓他撈,都是留給他的。我就怕他不撈。”他突然想起什麼,合上了最後一份信件,往虎将軍方向看去,道:“對了,那個放冷箭的人…”
虎将軍:“哎,王爺放心,他我一早就知道是花公公的人了,所以一直提防着呢。”
和骞:“提防?提防怎的還往我這兒放冷箭呢?”
虎将軍有些難為情,他從床上翻起來,準備穿鞋:“難免失誤難免失誤。你大人大量不要跟老兄計較了,來日我再給你設宴賠罪。”
在虎将軍的印象中,眼前這位王爺可非常記仇,是個不折不扣的君子報仇,隻争朝夕的人。那會兒他們剛做成朋友,虎将軍不知道哪裡得罪了他,和骞在馬場上與他比賽,連輸十回,讓他顔面盡失。
輸給别人也就罷了,偏偏是那個既沒上過戰場,又沒上過朝堂的毛頭小子。
後來他才反應過來,原來那日,他自己嘴快,當時大家都面,喊了他一聲小王爺。
和骞最聽不得别人叫他王爺,這是人盡皆知的事。誰喊誰倒黴。
他在皇宮整整十五年,從未踏足過朝堂,從未有過任何戰績和政績,所以賜侯封爵的事這輩子都不會落到他身上。王爺二字對他來說,就是刻在血肉上的恥辱。
所以後來虎将軍明白一個道理,得罪此人必須當場補救,不然絕對會倒黴。所以他準備把今晚的床讓出來,自己去睡旁邊的門闆搭的架子上。
“不必了,今晚你就睡在榻上吧。”和骞不緊不慢地往門闆做的架子走去。
虎将軍穿好鞋子站在原地撓了撓頭,直到他很肯定,這小子絕對又是在憋壞給他,于是大步流星過去攔住他:“不不不,哪有讓大人睡門闆的道理,那床塌太軟了,我睡不慣,這門闆就很适合我。”說着他還直接躺在了門闆架子上,閉上眼,就這麼睡着了。
當兵的人瞌睡大,在戰場上基本不能合眼,即使能合眼,也是緊繃着一根神經,号角一響,睡得多死都得馬上起來,和骞看他難得如此心安理得,甩了床被褥給他。
和骞重新回到桌案前,準備提筆寫信,寫了整整兩封,細細封好,又提筆開始畫像,可當他落筆的時候,竟然無從下筆。不是不會作畫,是畫不出來。
他猛然驚醒,好像隻有當雲嗣本人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他才能看清他的模樣:眉骨很高,眉毛細長,眼睛圓圓的還是個雙眼皮,鼻子宛若一滴水落在臉上有些畫龍點睛的神韻。而那唇…很軟,很甜…
可即使閉上眼也能形容一二,再次提筆時依舊模糊不清。
所以第二日一早,虎将軍問他畫像呢,他回答道:“他很好找,南衣縣城門驿站有兩個帶發修行的和尚,頭發都不過半寸,隻需要将信交于一個手戴念珠的人即可。”
虎将軍:“……”帶發修行的和尚,約等于沒說。
正如和骞所說,找到他們确實很順利,當虎将軍的人将信件交給雲嗣的時候,甚至都沒有問對方是誰,扔下信件就走,雲嗣眼巴巴地在驿站門口都快望斷了脖子,身穿一身素色僧服,立于人群中,一塵不染,及其紮眼。
“他可有讓人帶什麼話給我?”和骞用手帕擦着自己的朗月劍,他好像是第一次這樣仔細對他的朗月劍,往日不是拿它來烤魚,就是拿來劈柴,雲嗣誇他的劍是好劍,好劍就應該被優待。和骞卻說,劍,就是工具而已,也不用非得劈人才是好劍。
虎将軍也未曾見到過他如此對待他的朗月劍,看得有些出神,好一會兒答不上話來:“···沒有。”他假裝仔細想了一下。
虎将軍見他臉色有些黯然,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想起有些傳聞,于是道:“你要個人能有多難,兄弟我明日就将人給你帶回來,跟你一同進宮,你脫身以後就能天天見到了不是?”
“屁話!”和骞跟受了刺激一樣,劍也不擦了,直接仍在了桌案上。
果然,還是跟以前一樣,陰晴不定。
入宮前的這一夜,尤其漫長,和骞盯着窗外的月亮發呆,他從懷裡摸出一塊小玉環來,對着月亮細細看着,這還是雲嗣被禁在秦府的時候,交給他的信物。
這也不是他第一次這樣,對這塊玉環如此着迷的大緻原因也很明顯,他将玉環放到鼻尖,就着這一絲餘香,做了一個香甜的夢,夢裡隻有他和雲嗣,在一片一望無際的草原,天空是藍色的,風吹着幾片雲朵相互追趕,他們躺在草原中央,聞到的都是新鮮泥土,和青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