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膀大腰圓,肚子凸出,長衫被他硬生生頂出一個球。年紀不大,臉上的肉卻有二斤,眉毛一挑臉頰跟着顫動,身上有股甜甜的脂粉氣,渾身寫滿了傲慢,正是“青龍酒家”的獨子鄭魚兒。
聶小裳總覺得這股蜜裡調油的脂粉氣似曾相識,卻一時想不起來。
鄭魚兒全家以前在何處作甚無人知曉,不過三年前“青龍酒家”在驕人巷一開張便爆火,鄭魚兒的派頭也越來越大,身後小弟越來越多,走哪都前呼後應,成群結隊。
慢慢的,驕人巷的公子們分裂成兩派。
一派是以董澈、豫不歸為代表的古典派,以世家子弟居多,祖輩在驕人巷經營,彼此相熟。這些人多文雅清閑,不是舞文弄墨,就是品茶聚會,多少有些清高。
另一派則是以鄭魚兒為代表的新潮派,暴富之後,唯恐天下不知,領着一幫小弟整日走街串巷,流連于各處酒樓、戲院、靶場,甚至妓院,揮金如土,酒氣沖天,人人見了都得客客氣氣喊聲爺,小心伺候着。
這兩派相互看不上眼,古典派唯恐避之不及,可新潮派偏愛挑釁,幾次差點擦槍走火,終于在上個月,鄭魚兒當街調戲一名小娘子,被董澈攔下,雙方打了一架。
當時鄭魚兒身邊恰好隻有一個小弟,雙方将将打了個平手,鄭魚兒沒占到便宜,恨得牙癢癢,揚言遲早要讓董澈好看。
聶小裳環視四周,嗯,确實很好看。
周圍這幾名公子哥都是平日跟着鄭魚兒耀武揚威的人,穿得花裡胡哨的,而右手邊那兩位身穿短衣的,好像有兩下子,其中一人手裡拖着一隻黝黑發亮的鐵棒,應該是鄭魚兒刻意請的打手。
幾人僵持着,眼神交纏,氣氛一觸即發。
董澈與聶小裳背靠背站着,董澈壓低聲音道:“瞅準機會你先跑,你在我施展不了。”
這幾人在聶小裳看來輕如牛毛,她笑笑,心道:“嘁……”
這時,兩名五六歲的小男孩手拿樹枝路過,以為一群人在玩什麼好玩的,跑過來看,那名拖着鐵棒的人呲牙一笑,小孩子立刻“哇”一聲哭了,丢下樹枝掉頭便跑。
鄭魚兒跟着嘿嘿嘿嘿笑了,張開雙臂,抻了抻,背在身後,悠閑道:“喲!這不是董大公子和小甜餅麼。”
鄭魚兒見聶小裳長相甜美,又會做點心,平日一口一個“小甜餅”的叫着,幾次三番以買點心之名調戲,都讓聶小裳戲弄回去,加上聶小裳與董澈交好,更是恨在心頭。
董澈笑了,也背起手,道:“喲!這不是鄭魚兒嗎?好奇怪,你是不是瘦了,手居然可以背在一起了?”
董澈猜得沒錯。鄭魚兒胖成那樣,雙手在後也隻能做個造型,手指都絞不到一塊兒去。
鄭魚兒羞憤交加,怒道:“死到臨頭,你還敢嘴硬!”
董澈并不生氣,誠懇地道:“魚兒,送你個忠告。要想打架打得赢,首先要減重。你這個體重,一頭沖過來,我往旁邊一閃,你就砸進牆裡了,很危險的。”
聶小裳噗嗤笑了。
鄭魚兒正欲發作,忽然意識到他們就是要氣他,眉毛一挑:“說啊,讓你說個夠。等會兒把你打殘了,看你還有沒有力氣說!”
董澈道:“看看,還好意思說我,你自己都說話有氣無力的。我代你數過了,剛才你一共說了三句話,喘了九下,再這樣下去,不要叫‘鄭魚兒’了,應該叫‘鄭豬兒’,哈哈哈哈……”
聶小裳這回不打算裝了,也跟着笑彎了腰,笑得花枝亂顫。心中卻道,董澈這張嘴啊,這麼生死攸關,他難道真不怕?
鄭魚兒周圍幾個小弟或捂嘴或低頭,表情滑稽,鄭魚兒勃然大怒:“董澈你個王八蛋,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好!給我……”
旁邊一名公子忽然道:“魚哥,你還沒說正事呢。”說完附在他耳邊低語幾句。
鄭魚兒聽他講完,眼睛一斜,冷笑兩聲:“董澈,你是不是以為治好了尚書大人,馬上就聲名遠揚,加官進爵了?”
董澈沒想到他忽然說到這茬,故意道:“不然呢?”
鄭魚兒道:“做夢吧!出頭鳥說的就是你這種人。尚書大人遲早要走,你得罪的卻是整個驕人巷,讓你嘚瑟!你爹那點腦子你是一點都沒學到啊,你們說是不是?”
幾個小弟連連點頭:“是是是。”
聶小裳忽然明白了,他根本不是報上次打架的仇,而是受人指使,來警告董澈的。
她忽然想起來了。
鄭魚兒身上那股脂粉氣,與昨夜在九尺潭聞到的一模一樣,來自田蜜芽身上!
這麼說來,驕人巷中巴結田蜜芽的男人已有數十個,作為将近三十歲的寡婦,連十大幾歲的未婚青年也為她所役,這個女人果然不簡單!
鄭魚兒見兩人低頭思忖,得意洋洋,大手一揮:“知道你在驕人巷的地位了吧,低調一點兒,老實一點兒,今天就給你點教訓,讓你先學會做人,夥計們,上!”
董澈一看他們來真的,連忙護住聶小裳,叫道:“女人也打,要不要臉啦?”
鄭魚兒嘿嘿笑了,色眯眯地盯着聶小裳,撓了撓右頰,道:“是有點舍不得。這樣吧,隻要小甜餅待會兒陪我去攬翠園吃酒,我就隻打你一個,不打她。”
沒等董澈啐出來,聶小裳訝然道:“這話怎麼說的,我隻陪人吃酒,不陪豬吃酒的!”
這回輪到董澈哈哈大笑,拍着大腿放肆狂笑,那幾名公子和打手見鄭魚兒已經氣得手砸胸脯,臉翻白眼,大喝一聲,一擁而上!
聶小裳手中早已準備好一排銀針。
那些針細密如發,夾在指間,夜色中即便飛出去也近似于無,絕不會被發現,對付這幾個人像碾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最難的還是對付董澈。
董澈随手撿起剛才小男孩丢在現場的樹枝,片刻不離她身,一手護她,一手揮舞樹枝,不時飛出一腳,倒也讓人不能輕易近身。
隻是他摟着聶小裳到處轉圈,害她根本沒有出手的機會,生怕誤傷了他。
鄭魚兒站在一旁看一群人上去招呼兩人,看戲似的,吼吼哈哈地鼓掌。
幾名男子打一男一女,怎麼招架得住。漸漸的,兩人落了下風,猛不防,董澈的肩胛讓人踢了一腳,他剛一轉身,一股淩厲的風聲破空而來。
聶小裳一聽便知,是那隻鐵棒撸來的聲音,而且那人使了十成力氣,下了死手。
這一棒如果挨下去,董澈的腰估計要廢。
聶小裳在混亂中胳膊肘輕輕一撤,将身後的人直接頂飛,裝作一個踉跄,拉着董澈就地滾出圈子,手中的銀針盡數飛出。
那幾人正要上前繼續撕戰,忽然感覺脖中癢癢的,有些發涼,用手一摸,竟然沾了滿手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