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真想了很多,這些話也不知不覺地說了出來。
“……所以,我對你有一些好感,那隻是基于我們相似的精神世界,就像是知己,男女之情就很微薄了。”
代真說得誠懇,楚留香聽得也認真,然則心中還是免不了歎氣,畢竟說得再怎麼好聽,也掩蓋不了這一番話是用來拒絕他的本質。
思緒回轉,楚留香笑道,“既如此,你有沒有想過走出去呢?外面的世界很大,像我這樣的人也許能多幾個,你也不會如此寂寞了。”
寂寞?代真微微動容,仿佛自己多年來無法滿足的空虛正是因此造成的。
楚留香道,“天大地大,各種各樣的人也多,我知道你的醫術是很好的,不然也不會舉重若輕,治好了許多大夫都無能為力的眼疾。”
代真怔住了,她像幼鳥眷戀巢穴一般眷戀着這一方土地,但離她最近的人們并不能給她帶來快樂,她總是為了那些飄進耳中的隻言片語的流言憤怒,長得越大,煩惱越多。
她回過神來,像被楚留香打開了一扇禁锢她的大門一樣。
代真道,“我可以離開這裡?”
楚留香道,“當然。”
代真道,“可是我不會跟着你走的,我要去哪裡,由我自己決定。”
楚留香笑道,“這是你的自由。”
代真突然開心起來,扔下案上做了一半的白藥,跑到外頭去了。
楚留香本想跟着出去,被矮個子的永嘉推了一把。
永嘉氣呼呼地瞪着他,眼睛圓圓的,臉頰圓圓的,“你是壞人!”
“我聽到了,你要讓師父離開這裡!”
楚留香不以為忤,看他小腦袋昂得費勁,便蹲下身子要去摸他的頭,被躲過了,耐心解釋道,“不是我要讓你師父離開這裡,是她自己想離開。”
永嘉圓圓的大眼睛仍然憤怒地瞪着他。
“你看啊我既沒有綁住她的手,也沒有綁住她的腳,逼她到外面去,這決定完全出自她自己的念頭。”
永嘉的小腦袋還沒有很靈活,聽他說得有道理,逐漸傷心起來,“為甚麼要走,這裡多好啊,有娘,有我——”
楚留香突然明白了為什麼代真這麼多年沒有看透自己的心,這樣的眼神是一條細細的鎖鍊,捆住她的手腳,讓她心有挂礙,便無法自由。
流浪的人是不能有牽挂的。
楚留香歎了口氣,“不要為還沒發生的事情苦惱,等你師父真的要離開了,你再來哭吧。”
也許哭完她就真的不走了。
代真心裡高興,到鎮上唯一的一家酒樓去叫了幾個菜,打了一壺酒,她招過楚留香,“來聞聞,這個酒怎麼樣?”
她捧着酒壺,揭開蓋子,楚留香湊上去,一手輕輕帶過來一點酒香氣,反複幾次,贊道,“酒味清香甘甜,有些像汾酒。”
代真豎起大拇指,“你這鼻子……這是店家偶然從行商那裡購的,正宗的杏花村酒,這一壺就要五兩銀子呢。”
楚留香搖頭歎道,“酒是好酒,可惜兌了本地的水,風味已失了兩三分。”
他是行家,出口就直切要害,好在代真不在意那個,蓋上蓋子,“那你喝不喝?”
“喝!”楚留香倒也不臉紅,“管他好酒劣酒,沒有酒能從楚留香的面前逃過。”
代真今日高興,買酒不過是應個景兒,最終一壺酒全都進了楚留香的肚子。
包二娘還在納悶是否有什麼喜事兒。
代真去少林寺送藥時,楚留香也跟着一起去了。
臨出門前,代真對門後挂着的蓑衣出神,“與你上少林兩次都遇上了暴雨,這次需不需要未雨綢缪呢?”
楚留香望了望萬裡無雲的天空,“或許沒那麼巧,蓑衣太大了,不如帶把紙傘。 ”說着,拿了門後倚着的油紙傘,“我帶了,你就不必操心了。”
二人并肩走在舊日的路上,路旁的景色一如既往,仿佛路邊長着的一株草一棵樹都與幾年前相同。
與上次不同,這一趟上山順利的很,沒有下雨,回來沒幾日,楚留香再次不告而别,這次倒記得留了一張短箋。
短箋所用的信紙堅硬光滑,顯見是名家出品,信上帶着郁金香的香氣,隻寫了一句詩。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