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座大山,是這家館子滿是油點子的凳子以及桌面。
可惜他的消毒濕巾剛好用完了。
許望舒皺着眉頭與面前這個凳子對峙着,第一次悔恨自己如此高清的視力。
“學長坐啊!你咋了?”一旁還未落座的小岚大大咧咧地問道。
他“嗯”了一聲,拿起旁邊的抽紙,說道:“凳子不幹淨。”
“啊?有嗎?挺幹淨的呀。”小岚的眼睛也随了她的神經大條。
這時,小岚看見旁邊的小姐妹落座在旁邊後,便想坐在許望舒的位置,好跟她們說話。
還沒等許望舒擦幹淨,小岚便立刻坐了下來。
于是他眼睜睜地看着小岚穿着白色的褲子,一屁股坐在那個仿佛隻有他看得清的滿是油點的凳子上,然後還多動症一般地在凳子上來回扭蹭了幾下,嘴裡不停地跟旁邊人說着笑。
還沒坐熱乎,小岚突然又被另一桌的人拉到那邊去坐,于是面前的椅子又重新空在許望舒面前。
一張嶄新的凳子。
許望舒挑了一下眉。
盡管上面的油層隻是被抹開了,但至少比其他的好。
下一秒,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的速度将紙墊在凳子上,然後坐了下來。
第二座大山,是一雙雙被嘴沾過而後又夾菜的筷子。
他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并在心裡評估着公筷立法的可行性:隻要餐桌上的人數大于等于二,那麼就必須得有公筷。
更令他崩潰的是,水杯也被周圍人的唾沫星子污染了。
第三座大山,是何峰剝完小龍蝦滿手油的爪子。
何峰似乎喝了點酒,滿臉通紅一直紅到脖子根,一隻胳膊突然搭在許望舒的肩膀上,那隻油淋淋的手就在他眼前晃悠。
這讓非常排斥身體接觸的許望舒非常受不了。
何峰也不知得了哪路高人的指點,在學校裡混得風生水起,再過幾個月就要升到臨大當副校長,他扒在許望舒的耳邊,聲音放小到隻能兩個人聽到,而後一臉“成功人士”醉醺醺地說:“小許啊,你爸在你上大學的時候跟我吃了頓飯,讓我好好照顧你,我跟你爸那是勝過親兄弟的關系!以後要是遇到什麼事,盡管跟叔叔說,不準見外聽到沒有!”
許望舒現在算是知道是“哪路高人”了。
這事本來還沒發正式文件,就已經搞得人盡皆知,真是很符合何峰“高調”的性格。
原本一個與許望舒毫無關系的老師,他其實是可以直接甩臉離開的,但是現在跟他父親挂上了鈎,那性質就不太一樣了。
他平日裡即便是坐下也是挺直了腰不亂動的,而為了躲避這個亂晃的爪子的攻擊,他的身體比平時要“活躍”很多。
“裝不下去了。”許望舒想。
就在這時,兩人中間伸過來了一雙手,将何峰搭在許望舒身上的胳膊拉過來而後一把握住他的手,然後順勢站進二人中間,隔開了何峰和許望舒。
江既明滿臉笑意地面對着何峰,他似乎也喝了酒,因此聲音非常大:“何老師,感謝您今天請我們吃飯,我敬您一杯!”
他拿起桌上那杯許望舒一直沒有動過的酒,直接一飲而盡。
何峰看着這小孩兒如此上道,頓時喜笑顔開:“诶呦好酒量啊,我記住你了!”
而後許望舒發現自己的懷裡被塞了點東西,是江既明從身後給他的。
他打開塑料袋,裡面是從便利店買的一個加熱過的三明治、一瓶巧克力牛奶,以及一包消毒濕巾。
許望舒擡頭看着擋在他身前的江既明,他的後背很瘦,肩胛骨在衣服上顯現出棱角,他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麼時候跑去買的這些東西,也驚訝于他對自己的了解程度之深。
江既明的脊背似乎有雙眼睛,他感受到了後面人的視線,于是在與何峰的觥籌交錯中短暫地回過頭來,對上許望舒正在思考的眼睛,而後左眼輕輕朝他眨了一下。
人與人之間的視線有如實質,仿佛是由某種神秘的磁場構成的,在對視的那一瞬間,正負極便相互吸引到一起,讓許望舒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入侵了他的腦海之中。
仿佛是一個剛連接上的信号。
這時,一股熟悉的、特别的氣味,替代了他手上食物的香味,出現在了許望舒的鼻息之間。
許望舒無意識地停止了一瞬間的呼吸,皺起了眉頭。
他不止一次聞到這個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