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傻/逼。”不知道是誰說出了這麼一句,算是開戰的信号。
現場亂作一團,有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起來哭爹喊娘的、有噴着唾沫星子問候全家祖宗十八輩的生殖器的,還有想動手被人攔着的。
桌子椅子倒在一起,也沒有人去扶,主持人也愣在了原地,不知該做些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衆人似乎能量耗盡,有些累了,一個大媽扯着最後的大嗓門甩鍋道:“小明!你怎麼屁都不放一個!這是你們家的事,趕緊......啊!”
“管管啊”這三個字還沒說出口,就被一聲巨響當場吓得尖叫了一聲。
衆人都回過身來看向江既明。
隻見江既明隐去了臉上的笑意,擡起一隻手又拿起第二個鐵凳子,朝着地面狠狠地砸了下去。
“哐啷”一聲,聲音炸開在衆人面前。
他本想着直接朝這幫人的臉砸過去,後來硬是在爺爺遺像的注視下忍住了。
凳子在地上彈了一下,無辜地躺在一旁,三條腿掉了一條,剩下兩條也“骨折”了。
這一下,周圍人徹底安靜了下來,他們原本為老不尊地沒把江既明放在眼裡,聽說葬禮上有免費的食物,都趕着來占便宜,軟飯硬吃般地嘴上還叨叨個不停。
江既明生活在這裡,他不可能不了解這些。
但是他們萬萬不該在爺爺尚未煙消雲散的魂魄面前鬧。
江既明的眼睛流露出冰冷,但卻沒有皺眉,讓人看不透他下一秒要笑還是要哭。
“都悠着點兒,别打出個心髒病來死在這,惡心我無所謂,别下去又惡心我爺爺。”他冷冷地吐出幾個字。
“你個小雜種......”旁邊一個大爺還想說什麼,被另一個人攔了下來。
因為他看見一滴血從江既明攥着拳的手上落了下來。
不知是剛才抓凳子的時候被上面的鐵絲劃傷了,還是拳握得太緊,被指甲劃破了。
俗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就算是地痞流氓,碰見不怕死的也會忌憚三分,更何況是這群沒什麼戰鬥力的老頭老太。
平日裡他們隻知這孩子膽子大能折騰,卻未曾想到僅僅幾天時間,他的天不怕地不怕竟然提升到“走火入魔”的地步。
江既明這副“瘋癫”的樣子将衆人都吓了個鴉雀無聲。
而後,又有一滴液體落在了地上,但不是血。
他們驚訝地看着江既明通紅又平靜的雙眼,一滴不明顯的淚珠跌落。
這時,衆人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他們似乎都忘了,江既明從現在開始,再也沒有家了。
葬禮并非是因為這麼一場動靜而匆匆結束,家屬院裡大多都是上了年紀的人,近幾年隔三差五就沒一個,每一場葬禮就相當于将自己腦門上的倒計時,老人們參加葬禮本就心裡難受,坐不住便跟江既明打了聲招呼,慢吞吞地走了。
到最後,隻剩下敬業的主持人還在堅守崗位。
他似乎是第一天上班,那些老油條們将這個吃力不讨好的活派給他,卻讓他緊張興奮得前一天晚上沒睡着覺,腦子裡還沒有消散完中二癌,總幻想着自己站在人們的生離死别、人生大事之間,肩負着使命與意義。
可是葬禮一過,夕陽還未下山,這位初出茅廬的主持人先蔫了下來。
江既明看着蹲在台階上的主持人,将自己礙事的西裝外套一脫,隻剩下裡面的黑色背心,他走過去,從兜裡掏出一支煙遞給主持人。
“呃......不好意思,我不抽煙,謝謝啊。”主持人蔫了吧唧地一擡頭,還沒顧得上推拒,便被那人利落的輪廓吸引住了。
江既明逆着光站着,外套随意地搭在無袖的肩膀上,臉龐被渡出一圈暖色的光暈,挺拔的鼻梁在眼下投下陰影,不知是光線的原因還是皮膚白的人天生毛發和瞳孔顔色都淺,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一排長長的睫毛上落了幾撮棕色的頭發,在白皙的臉上作了一幅水墨畫。
隻見江既明笑了一聲,将手上的煙點着,看着别處說道:“今天這出,跟您想得不是一回事吧。”
“唔......”主持人一時沒有說出話來,因為他猜對了。
江既明從兜裡掏出來一點錢,遞到主持人面前:“哥,今天辛苦了,晚上吃頓好的。”
這一點錢,算是這個倒黴的主持人的辛苦費了。
主持人接過這錢,眼裡有了點笑意,看到這個比自己小好幾歲的孩子,好似他要比自己過了更長的人生:“聽說你考上臨川大學了,那可是名校,前途無量啊。”
隻聽江既明沒有繼續聊下去,擺了擺手轉頭離開:“是啊,我還有事先走了,您早點下班吧。”
江既明帶着爺爺的照片進了單元門,上到九層回到家,打開家門,家裡沒開燈,最後一點夕陽從窗外投射進來,鋪開在灰色的地面上,映照出收拾得幹淨整潔的家。
他盯着那塊地面很久,然後輕輕走進來,沒有開燈,而是将爺爺的照片放在骨灰盒旁邊,轉身朝着窗邊走去。
窗戶隻有兩層,一層紗窗一層玻璃窗,外圍沒有鐵欄杆擋着,從窗台上一路跳下去暢通無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