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這偌大的庭院裡既尋不見一絲小兒的身影,他們又能在何處呢?
某一刻,望見木桌上那盤已經放涼的包子時,曲臻眼角不自覺地顫動了兩下。
她小步走近,伸手摳出一塊肉餡,仔細端詳着肉餡的質地,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恐懼。
躊躇片刻後,曲臻猛地閉上眼,将肉餡塞入口中,蹙眉咀嚼。
品嘗到那熟悉的豬肉香氣時,她懸着的心終于落了下來。
也對,這院子裡還有小号的毽子和蹴鞠,若隻想将孩子殺了吃肉,又何必下此工夫呢?
曲臻正欲深探,聽聞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又隻得三步并作兩步沖至茅房門口,背手而立。
——“還沒上完嗎?”
範呈祥的聲音從前屋傳來,曲臻壓緊嗓音正欲回話,卻聽門口又傳來一陣似曾相識的男聲,登時心頭一顫。
——“範掌櫃!”
那男聲将走到一半的範呈祥叫了回去,而後接着問,“您方才在和誰說話?”
“啊,有位男子領了個孩子來如廁。”
“男子?”邵青疑聲道:“可是一襲墨色玄衣,面帶殺氣?”
“不是。”範呈祥道:“是位青衣公子。”
“那便好。”邵青答:“我來是叫您放心,這一上午的訪客都沒什麼異常,城裡那幫人最近風聲鶴唳的,搞得您也跟着操心上火,實在對不住。”
“并無異常?”範呈祥擡高嗓門道:“怕不是你們幫主搞錯了吧?近三年的賬冊我可都燒了,回頭上頭若是賴賬,你們擔待得起嗎?!”
“範掌櫃息怒!”邵青沉聲道:“此番确是我們辦事不利,幫主已連夜緻信主顧,說明事情原委,您放心,您的錢必定分文不差!”
曲臻屏息聽着,耳邊傳來一陣窸窣響動。
她轉過頭,隔着門縫對上陳星晶亮的眼,聽到後者小聲道:“臻兒姐,我可以出來了嗎?”
曲臻點了點頭,拉着陳星正欲溜進裡屋,邵青的聲音卻再度響起。
——“等等,範掌櫃,您剛剛說那男子......還帶着個孩子?”
曲臻停住腳步,脊背僵硬地轉過了頭。
——“是啊。”
“可是個女童?”
——“沒錯,那女娃吵着要如廁,一直哭鬧,我......”
“等等,大申,字條上是不是還寫了,那婆娘興許帶着個五六歲大的女孩兒?”
這下,曲臻不再猶豫,她一把将陳星抱起,頭也不回地疾奔向後院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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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臻帶着陳星翻牆而出後,遠處随之傳來邵青的怒罵。
——“還愣着幹什麼!快追啊,一幫吃軟飯的!”
曲臻一刻不敢懈怠,她拿出七襄城在草地上與木棉賽跑的架勢,拼了命地沖向馬車所在的窄巷......
拐上來時的市集時,那亂雲飛渡的陣勢已迫在眉睫。
采買的路人眼看着發帶從那名抱着孩子的青衣公子頭頂飄落,看着那頭烏發如瀑般傾落,看着公子生生出落成一名落跑的女子,紛紛呆在原地,但下一刻,他們又被緊随其後的壯漢一把推開......
一時間,攤位上的果蔬散落一地,瞧見那些人手上的蓮花刺青時,攤主又不得不咽下怒氣,俯身蹙眉拾撿。
某一刻,身後傳來竹箭破風的“嗖嗖”聲,曲臻眼瞧着身前的行人開始倉皇逃竄,一支箭落在旁側的瓜攤上,瞬間炸出鮮紅的汁水,她下意識将陳星的頭按在胸前,無暇思考接下來的事。
所有的信念與理智,都随同周遭的一切飛速後撤着遠離了她,牽引她一路疾奔下去的是種本能。
面對死亡卻不願妥協的本能。
疾風擦過臉側,箭影逆風而來,以雷霆之勢趕超了她的步伐,但曲臻不願停下。
驚叫,怒吼,還有孩童的哭鬧......
正當曲臻腳下的路因心跳驟然的加速而變得模糊不清時,前方不遠處的巷口卻突然竄出一個男人。
——“白......白馬!”
那布衫上帶着血迹的男人神色驚恐地看向曲臻身後,對正奮力追逐着她的邵青大聲道。
箭雨似乎停了下來,一陣熟悉的馬蹄聲從巷口傳來,直到那人的叫喊再次蓋過了蹄聲......
“老大,是白馬!那人......”
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下一刻,一道銀光伴随雪白的馬首出現在巷口,鮮血從男人頸間噴濺而出,彎刀劃過一輪輝光,将濺起的血滴揚出數丈......
邵青停住了腳步。
他看着馬背上那個一襲墨色玄衣、頭戴黑色鬥笠的男人,意識到自己已然失去了門口的那五個兄弟,胸間燃起怒火。
邵青身後,大申則怔怔盯着男人手上的那把崩刃彎刀,良久後顫聲道:
“大哥,那......是祁三刀的無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