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莊市集,酒灑瓜碎,人心惶惶。
曲臻在一衆奔逃的行人中兀自伫立在原地,怔怔看着腳前那濺落的血點。
再度擡起頭時,她突然不敢确定,木棉背上那個看不清容貌的刀客,究竟是不是自己苦等已久的人。
方才,他殺了一個人。
彎刀落下時,刀尖輕而易舉地撕破了那人的喉嚨,不帶一絲猶豫。
或許那才是他本來的樣子。
——一頭潛藏于人皮面具之下的兇獸。
飛揚的血滴再度淋下,于青絲翠袍上留下醒目的斑點,曲臻擡手拭掉臉上的血,眼看影一禦馬穿越人潮,一次次手起刀落,任刀光灑下猩紅的雨......
曲臻的嘴角揚起了弧度。
因為這樣的影一,正是她如今需要的。
黑紗揚起的那刻,曲臻看到那雙眼睛正凜然地望向自己,見影一駕馬的速度并未減緩,她即刻會意。
臨近了,影一單手持刀傾身向側,曲臻随即轉身單手抱住陳星,背對着影一伸出另一隻手,順着他趕來的方向奔跑起來......
蹄聲漸近,眼看又一支箭朝自己飛來,曲臻緊緊護住了陳星......
——“啪”!
伴随着這聲脆響,一道銀光于她面前劃過,箭身應聲在空中斷成兩截,箭矢朝上徐徐墜落,與此同時,手臂上傳來的怪力将她一把提起,而後穩穩落于馬背。
曲臻上馬後,影一用力勒緊了馬缰,木棉随之揚起前蹄,塵土濺起紛飛。
馬頭調轉之際,影一右手旋出一個刀花,順勢劃破了臨近那人的喉嚨,曲臻來不及細看,隻是下意識捂住陳星的眼,穩住身子不讓自己跌下馬背。
看到木棉身側那密密麻麻的血點時,曲臻意識到影一此前已殺了不少人。
但若非如此,自己和陳星興許也活不到現在。
——“追啊!給我殺了那對狗男女!”
聽到邵青喊聲的那刻,曲臻沉下了目光。
如若他們執意要攔她的路,那她也不介意陪他堕入深淵,成為那不見天日的怪物。
于是,看着身側不斷降下的箭影,曲臻從影一手上接過馬缰,沉聲道:“我來禦馬,你去射箭。”
曲臻說罷用手臂夾緊了身前的陳星,兩手攥緊缰繩,配合着木棉的步調一路遊刃有餘地避過行人,朝莊門的方向疾馳而去。
與此同時,影一挺直背脊,張開了那把七尺長弓......
弓弦拉滿的那刻,曲臻能感受到影一因為關注和有力而繃緊的身體,為了讓他專心瞄準,她傾身向前盡量穩住木棉,同時微微勒緊缰繩,放慢了速度......
很快,“铮”地一聲輕響,弓弦回彈繃直,羽箭應聲破空而去,那飛射出去的箭矢如流星趕月,直取敵将咽喉。
坐于曲臻身後,影一敏銳地覺察到了她的配合,他很快适應了她前行的節奏,放心地将方向交予她掌控,同時加快了放箭的速度。
羽箭離弦的“嗖嗖”聲夾雜在馬蹄聲中,更顯悅耳,莊門近在眼前,勁風擦過耳際時,曲臻才想起那隻香囊還被她懸于馬車窗外。
漸漸地,影一張弓的頻率慢下來,他轉過身,前胸不時貼上曲臻的背。
身後一片靜寂,馬蹄很快踏上莊外的小徑,而後羊腸向東,周遭塵土飛揚,人煙寥寥。
感受着背上傳來的溫度,曲臻意識到自己又一次在鬼門關前被影一拉了回來。
隻是,此刻的她,心中卻并無劫後重生的慶幸。
懷抱陳星于箭雨中奔逃的恐懼還曆曆在目,曲臻想不明白,自己不過是想為父親求得一個公道,這些人卻為何窮追不舍,始終不肯放她一條生路。
被箭矢穿透胸膛的那刻,他們會後悔嗎?
險些喪命的自己,又能否堅持到查明真相的那天?
而被她無故牽連以至不得不揮刀破戒的梁有依,又會否因此徹底遠離她?
這一路,耳後的鼻息綿長且平穩,仿佛方才那場惡戰從不曾發生,曲臻幾次想開口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卻又淺淺咽下。
此番相遇是她的福氣,但之于他而言,卻是禍患。
正午的日光火辣辣地落在發頂,某一刻,影一接過曲臻手裡的馬缰,沉默地調轉了方向。
“我們去哪兒?”曲臻輕聲問。
“待會你就知道了。”影一淡淡道。
片刻後,他帶她涉入野林,望見不遠處那匹栓在樹上的棕馬時,曲臻心間湧上一股沮喪。
但她很快意識到自己不該如此,木棉是她的心頭寶,怎能一路馱着三人疾行?
隻是,若影一能與她同乘一馬,她興許還能為自己的莽撞找到合适的開解,借機将他哄好。
臨近了,影一從木棉背上躍下,卻并未急于上馬,他取下水壺,俯首清理起刀上的血迹。
曲臻于是跟着他翻身下馬,順手把陳星也抱了下來。
“星兒,你沒事吧?”
曲臻在陳星身前蹲下,揉了揉她柔軟的發頂。
“沒事,”陳星搖了搖頭,嘟嘴道:“隻是有些頭暈。”
曲臻笑起來,捏了捏陳星肉乎乎的臉蛋。
“放心,往後臻兒姐會騎得慢些,如此一來,星兒便不會暈了。”
一旁的影一卻不解風情,隻是冷冷道:“那你們慢慢騎吧,我要先回去了。”
曲臻瞪眼看向他,未等開口,陳星又大聲道:“那星兒不暈了,臻兒姐要跟緊有依哥哥。”
“瞧!”曲臻立馬接上,“星兒都比你懂事。”
見影一不再作答,隻是低頭悶聲擦刀,曲臻走過去将水掬在手心,食指輕蘸一下,朝影一臉上探去。
後者斜眼看向她,微微側頭,冷面如霜。
“你臉上有血。”
曲臻說着擡手上前,見影一不再躲閃,便将指尖輕觸上他臉側,轉着圈揉擦塗抹,嘴角忍不住微微揚起。
機會難得,她自是磨蹭了一會,才不舍地放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