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她抱着已然睡去的陳星,與影一并肩走在深夜的街巷。
父親常說,命數由無數巧合構成。
湘西這麼大,她與影一卻于方寸穹宇重逢,他還碰巧打暈了她要找的人。
那時,曲臻本以為這已是她莫大的幸運,卻未曾想見,後頭還有更大的巧合等着她。
他說他途經此地,是為了殺一個人,而如今看來,此人便是荼羅幫那所謂的“主顧”、擄走幼童的幕後主使,同時,也是下達刺殺令、欲取她性命的“雇主”。
某一刻,曲臻從旁偷偷打量着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不知該不該将這件事告訴他。
可這當真隻是巧合嗎?
難道說,她背後有高人相護?那人得知她正逼近真相,于是便買通影笙會第一殺手為她反殺雇主?
還是說,除了她以外,有人已查明幼童失蹤背後的主使,而後才怒下刺殺令,欲借影笙會之手懲惡揚善?
後者的可能性顯然更大一些。
但即使是這樣,曲臻仍舊暗搓搓地、忍不住去設想第三種可能。
——影一在說謊。
他接下了自己的刺殺令,而後,決定反殺雇主。
這是什麼情愛傳奇裡的橋段嗎?難道,他看上她了?
可這一路,曲臻瞧着他那昂首闊步、目不移視的模樣,卻又着實不像。
“喂。”肩上傳來酸痛時,曲臻終于還是忍不住,轉頭看向了影一。
“你不能幫我抱一會嗎?”她問。
“我不會。”影一淡淡道。
“你不會抱小孩?”
“嗯,”影一輕輕應了聲,“我會把她抱哭。”
曲臻無言,隻得暗自提氣,将陳星的腦袋移到另一側的肩膀,她雖是不滿影一的冷漠,卻也看得出他在配合自己的步調,并不排斥與她交流。
于是,她故作尋常地問出了那個問題。
“所以,你找到你要殺的人了嗎?”
話音剛落,曲臻注意到影一的目光沉了下,開口前,有過片刻的猶豫。
他說:“有了一些線索。”
“那人在夢州?”
影一看向她,而後輕點了下頭。
曲臻于是揚起笑容,“那正好,我們可以一道回去。”
她說完看向影一,滿懷期待地等着他點頭,臨了卻得到一句冷冷的、“我不習慣與人同行。”
“有什麼不習慣?若你願意順路護我回夢州,路上吃住我都包了。”
影一幹脆道:“我不願意。”
曲臻窮追不舍:“那要多少錢你才肯願意?”
“我說過,我幹這行不是......”
“我知道!”曲臻将尾音拖長,“你是為了名字,梁,有,依!”
影一愣了下,以一種十分僵硬的姿态将頭别了過去,一時不知所言。
平心而論,他并不抗拒與曲臻同行,但此行他接的是加急刺殺令,如若雇主太久得不到答複,将此事通報給裁決司,那他和曲臻都會惹上麻煩。
若隻帶上她倒也還好,但眼下,她身邊還有個垂髫小兒,路上既累不得又餓不得,如此一來,他不知何時才能查明雇主的身份。
腳下的路又暗又長,陳星睡相香甜,正當影一以為曲臻已放棄說服自己時,她那清亮的嗓音卻又響了起來。
“其實要殺我的人不隻有荼羅幫,還有影笙會。”
那一刻,影一心底突然有種陌生的感覺,像是某種不安。
鹿嶺山下,曲臻僅憑橘皮香氣便推斷出他是影笙會分派給她的殺手,如今,倘若她已知曉影笙會要殺她,而他又碰巧出現,曲臻不會不起疑。
那麼,她說這句話,是在試探他嗎?
若她緊接着追問他是否知情,那他究竟是該說謊,還是承認?
他不想對她說謊,不想用謊言打破這久違的自在,和她在一起時,他殘缺的那部分似乎在逐漸變得完整,但如若他說出實情,她會不會馬上逃離?
但還好,她沒有接着問下去。
影一不安之際,曲臻的聲音随月光一同輕盈落下,帶着些許的怅然。
她隻是說,“若刺殺令已經下了,我是獵物,雇主便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說這話時,曲臻語氣輕松,仿佛刺殺令上寫的不是她的名字,而是毫不相幹的另一個人。
影一聽到自己淡淡回了一句,“所以呢?”
曲臻沉默了一會,再度開口時,聲色狠絕。
“所以,你一定要殺了那個人。”
這一刻,影一不必轉頭,也能感受到曲臻灼熱的視線。
“隻有你殺了他,”她沉聲道:“我,才能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