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城郊,火光沖天。
但那座舊廟實在荒廢了太久,無人灑掃、亦無人看管,周圍隻有零星幾家農戶。
站在廟宇對面的鄉野小路上,曲臻瞧見一位農戶開門望了望,而後對着屋内擺了擺手,閉門回房。
看來,那廟宇中的神明已被遺棄,一如她腳下這座嶺北古城。
蛙聲不絕,陳星揉着眼打了個哈欠,也是那時,陸湘兒開口問道:
“所以,你準備放過他?”
陸湘兒的眼睛很亮,叫曲臻不願直視。
“他說自己沒有殺過人,”曲臻悶聲答,“若他說的是真的......”
“把我弟弟擄走,還不算殺人嗎?”陸湘兒打斷她道:“你今日将他放走,誰知明日又會有多少人家失去骨肉?這天底下不是隻有殺人者才需償命,你若不明白這個道理,那便是假清高!”
“湘兒姐......”陳星伸手扯住陸湘兒的裙角,将尾音拖得老長。
“你不要兇臻兒姐,臻兒姐不會還嘴,她是我見過最溫柔的人。”
陳星的話一下将曲臻胸口的悶氣撥散,她與陸湘兒對視一眼,“噗”地笑出了聲,後者見狀隻得嘟着嘴蹲下,拉過陳星的手道:
“那是因為她一生安富尊榮,也不需要為他人操心!”
“你說得對。”曲臻輕聲道,“我把這世道想得太簡單了,但你也一樣。
“就算今日我們殺了那人,日後湘西走失的小兒也不會減少,他并非源頭,隻是一介受人差使的幫兇,若想徹底了結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方才,曲臻刻意放慢腳步,本是想搞清影一此行的目的,不想卻聽到了那句驚人的話。
在那之前,她本以為那人口中的“上頭”便是徐正監,下達刺殺令的也是他,可臨了,卻得知荼羅幫真正的主顧遠在夢州。
那麼,這名主顧與徐正監有何關聯,他是否就是殺害父親的真兇?
曲臻思緒一時混亂,一旁的陸湘兒倒沒想那麼多。
“哪來的那麼多‘從長’?”
她理直氣壯道:“那人已經供出徐正監了不是嗎?你一個外鄉人,對湘西官場有所忌憚也是情有可原,那便回夢州去狀告他!那可是天子腳下,總有些清正廉潔的官人能為我們作主吧?”
“清正廉潔......”曲臻嘴上重複着那四個字,腦海中依次閃過夢州“熟人”的面容......
對了,杜家與戶部尚書蘇牧大人相熟,而徐大哥被逐出家門前寄居的也正是蘇府,相比之下,主簿不過是掌管地方民籍的小官,若能借由他們與蘇大人攀上關系,扳倒徐正監興許就不成問題。
隻是,若想說服杜連城與徐懷尚,眼下她還需要更多切實的證據。
“看來,還是得去宋家莊看看。”
曲臻道:“那人方才說,荼羅幫隻是按照徐正監提供的名冊尋人抓人,那這名冊又是從何而來?這幾日我探訪民戶無數,從平民百姓到商賈世家,家中皆有小兒走失。
“若徐正監欺軟怕硬,大可以抓些乞兒、孤兒來充數,又為何要惹上諸如陳先生這般、在本地頗具名望的大戶人家?”
“是啊......”陸湘兒沒好氣道:“那姓徐的若沒有欺負到陳先生頭上,我們這窮鄉僻壤的,哪裡請得動曲捕快?”
“湘兒,你就别揶揄我了。”
子時已近,曲臻看着陸湘兒氣呼呼的模樣,隻覺有氣無力,“我并非出身官宦世家,身上的錢财皆是父親苦心經營書坊賺來的,但如今家父無端遇害,我在夢州一無親眷、二無門路,此番一時腦熱跑來湘西,更是數次命懸一線,方才還差點被趙響給賣了,眼下,我得首先确保自身和星兒的安全。”
聽聞曲臻的境遇,陸湘兒原本緊握的拳頭漸漸松開,面帶羞愧。
“看來你命也沒那麼好,我方才不知道這些,抱歉......”
“無妨。”曲臻露出一個疲憊的笑。
“明日我會開始為回程做打算,途中路過宋家莊,也會找機會去呈祥當鋪一探究竟,但今日既然鬧了這一出,便是與荼羅幫徹底撕破了臉,你若擔心受到牽連,也可與我同去夢州,我在那兒有間書坊,若你不嫌棄......”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陸湘兒婉拒道:“我是家中獨女,如今母親病重在床,一日也離不開我,我今日未曾露面,荼羅幫想必也追查不到我頭上。”
陸湘兒說着上前一步,握住了曲臻的手。
“至于你和星兒,此行有那位少俠相護,八成也出不了什麼差池。”
提到影一,陸湘兒那雙鳳眼又瞪大了。
“不過他究竟是何人?竟能用石子打碎七丈開外的碗,尋到此人,你花了不少錢吧?”
——“還不走嗎?”
冷不丁出現的男聲将二人吓了一跳,唯有陳星咧嘴笑着,一路朝影一小跑過去。
“有依哥哥回來了,太好了!我們可以回家了!”
夜半,芳草香氣撲鼻,陳星背影歡脫,叫曲臻一時忘卻了眼下的煩憂。
某一刻,陸湘兒突然湊過來問:“方才,星兒叫他什麼?”
“有依。”曲臻望着前方一大一小兩個背影,輕聲答,“他叫梁有依。”
“如此溫雅的名字?”陸湘兒不以為然道:“和他真是不搭。”
“不搭嗎?”曲臻反問的同時,唇角不自覺上揚。
她輕笑着說:“我倒覺得蠻合适。”
火光逐漸暗下,徒留餘煙袅袅。
夜色下的城郊鄉野,除卻蛙聲與蟲鳴,一切都是如此靜谧。
影一放慢腳步聽着身後的對話,眼底漾起一絲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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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行至城北,曲臻借着月色與陸湘兒道别。
經此一别,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念及返回夢州後興許還要勞煩陸湘兒相助,曲臻特意留下了她的住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