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時分，平安躺在床上，隐約夢見了那個畢業前細雨的周末。

雨絲像銀針穿透薄霧，寶山的石階洇出青苔的腥氣。他背着她下山，孝潔的呼吸拂過後頸，溫熱潮濕如梅雨季的舊信紙。墓碑上“執子之手”的刻痕被雨水泡得發脹，邊緣爬滿暗綠的苔藓，像一句被時間腌漬的誓言。

孝潔忽然咬住他的耳垂，齒間漏出含混的笑：“你看，連石頭都爛了，我們憑什麼以為自己能永恒?

在夢中場景又陡然碎裂，他墜入圖書館的寂靜深淵。蛐蛐在碘酒瓶裡撞擊玻璃，翅翼振動的嗡鳴與心跳共振。少女孝潔的指尖掠過他的手背，指甲蓋泛着貝殼般的粉暈。可下一秒，她的瞳孔驟然裂成蛛網，玻璃瓶炸開時，蛐蛐的殘肢黏在《追憶似水年華》的封面上，血珠滲進燙金标題，将“似水”染成鏽紅色。

東方泛起蟹殼青時，平安在冷汗中驚醒，看見孝潔伫立在床頭。

“我回來了，無處可去”，孝潔輕倦在他的身邊，“你離開晨曦是個錯誤，我們之間隻會永遠痛苦。”

她的身影被紗簾篩成淡灰的剪影，赤腳踩在地闆上，踝骨的紅繩褪成蒼白，像一根勒進血肉的舊琴弦。她聲音輕得像飄落的鸢尾花瓣，“我們這種人，注定要把彼此燒成灰燼才能罷休。”

平安伸手去捉她的腕子，卻撈到一捧冰涼的月光：“那年我去山城找你，看見你和羅伯特在酒店旋轉門裡接吻。他的金發掃過你鎖骨上的玫瑰刺青——和你現在紋的一模一樣。”

孝潔低笑，指尖撫過自己頸側：“你果然什麼都知道……可你還是把我撿回來了，像撿一條淋雨的流浪狗。”她突然掀開睡衣下擺，小腹猙獰的疤痕在晨光中蠕動，“羅伯特說中國女人的子宮是古董花瓶，摔碎了才能看清内壁的裂紋。”

“夠了！”平安的吼聲驚飛窗台的麻雀，“你為什麼回來？為了證明我們都是命運提線木偶？”“因為我想看看——”她俯身貼近他的耳畔，吐息裹着陳年的鐵鏽味，“你究竟能為我堕落得多徹底。”話音未落，防盜門發出吱呀呻吟。

孝潔消失在漸亮的曙色裡，唯有床單褶皺間殘留的晚香玉氣息，證明她曾像幽靈般歸來。

“我愛你不是因為你是誰，而是因為和你在一起時我成為了誰。”

平安一直睡到下午四點。餘晖透過紗窗照在書桌上，魚缸裡的黑色小魚肚皮翻白，八條紅鯉圍着屍骸打轉，鰓部開合如誦經的唇。晨曦送的那盆綠蘿蜷縮在窗台，枯黃的葉尖垂向地闆，像一串未寫完的省略号。

那天晨曦來看自己，平安已在家裡關了很久，房間裡淩亂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