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好不識趣!明明自己都緊張得不行,他卻隻一門心思看護膝,也不知多跟自己說些貼心話。
畫琉看着楊坤眉峰間地笑意,心底如此埋怨。
可即便心裡這麼想着,畫琉看着楊坤眉梢眼角那藏都藏不住的笑意,唇邊還是忍不住閃過一絲淡淡的微笑,就連眼眸中也泛起了點點微光,那光芒星星點點的,映在她眼前,仿若照亮了整個世界。
指尖傳來斷斷續續的痛意,現下似乎也沒有那麼明顯了。她無意識摩挲着指腹,那點殘痛竟像檐角消融的冰挂,滴滴答答墜進心頭暖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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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書動身離府時,将将過子時。殘月斜挑飛檐,琉璃瓦上凝着的霜華被他玄色披風掃落,碎銀般跌進石隙裡。
鎬京街道靜谧無聲,偶得寒風拂過,卷起地上赭色梧桐葉,葉片邊緣鋒利的齒痕刮擦青磚,才發出嘩嘩細響。
他肩頭玄狐裘在夜風中簌簌顫動,甲葉相撞的細碎清音驚起牆頭打盹的寒鴉,墨色羽翼掠過城門樓高懸的青銅風鈴,叮鈴一聲脆響,碎在漸起的馬蹄聲裡。
馬蹄踏在層層疊疊的枝葉上,發出沉悶而有節奏的“哒哒”聲 ,每一聲都似在這寂靜夜裡敲出獨特的音符,漸行漸遠,融入無盡的夜色之中。
一晃之間,已是白晝。月色隐退,日耀半藏半露地躲在山頂,周遭的雲都染了紅。
沈季瑤混在兵卒内,走得已是雙腿麻木,好似沒了知覺。
再這麼走下去,怕是這腿要換主人了!
她額前泛着汗,邊走邊捶着腫脹的大腿。布皂靴也不合腳,磨得她足跟起了好些泡,每步都像踩着淬毒的冰錐。
一旁的小士兵偷偷斜着眼打量沈季瑤,那鬼鬼祟祟的模樣,卻正好和沈季瑤的目光撞了個正着。小士兵心裡懊惱極了,臉上頓時漲得通紅。
還沒等沈季瑤開口說些什麼,小士兵慌慌張張地朝着隊伍前頭跑去,徑直停在楊坤身旁,湊到他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也不知說了些什麼,隻見楊坤微微點了點頭。
待小士兵再回來時,江北書已擡手叫停了行軍。鐵甲相撞的铿锵聲漸次止息,三千将士卸下護膝,橫七豎八倒卧在晨霧彌漫的山道上。
沈季瑤順勢也坐在路旁的石頭上,一雙素手捏着酸痛的小腿,眼睛卻死死盯着馬背上的江北書。
江北書回頭尋她時,正見這一幕。他翻身下馬,玄色披風掃過箭囊。青石上凝結的夜露浸透戰袍下擺,遠處層疊的山巒正被第一縷金光剖開輪廓。
宋千嶒見罷,屈指彈去護腕上的冰碴,随即也躍馬而下,快步追着江北書走去,腳步在山道上留下一串淺淺的腳印。
遠遠地,江北書便招手說道:
“你是哪營的士卒?我竟從未見過你。”
沈季瑤頓時慌了神,她單手撐在青石上,勉強支起酸軟的身子。喉間發緊,半句話也說不周全:“将、将軍......屬、屬下是......”
“欸,江北書。”
宋千嶒見她這般囧樣,忍不住笑出聲。他叫住江北書,将方才自馬背上順下來的皮囊抛到江北書手上,“這是我帳下新兵,頭一回随軍出征,想是迷了方向走錯隊列。”
江北書接住皮囊,指尖掠過玄鐵搭扣,拔開塞子遞到她面前。墨色長睫微垂,目光在她沾着泥血的皂靴上停留片刻,又順着染滿征塵的褲腳往上逡巡,最後定格在她攥得發白的指節上。
“去尋軍醫包紮。”他忽的開口,聲音裹着晨霧的清冷。
沈季瑤接過他遞上前的水,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後,便乖乖地點頭。
朝着軍醫的方向走去時,她看似不經意地側頭,目光迅速與宋千嶒交彙,暗暗遞了個神色上去。
宋千嶒極其配合,旋即拉住她的手,攙住她一步一步走着。
“将軍,這不是夫人嗎?”楊坤見狀,濃眉高挑,搔着後頸,湊到江北書身旁,疑惑地問道。
“雖說夫人随軍是為了将軍,但好歹他們二人曾是青梅竹馬,他們這樣,您就不怕舊情複燃?”
楊坤看着二人親昵地模樣一股腦地說完後,才轉身看向江北書。
他臉色已沉如鐵,眸光寒涼,周身氣壓低得仿佛能凝水結冰般。
察出敵意,楊坤旋即閉嘴,蹑手蹑腳地悄摸溜走。
江北書擡腳狠踹一旁枯樹幹,玄鐵護腕下的指節驟然收緊,青筋如盤踞的虬龍在白皙膚色下遊走。
轉身欲回到馬上,心底卻愈想愈不平衡。
猶豫一瞬,他拆下玄鐵護腕,握在掌心,大闊步朝着軍醫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