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甚是柔和,灑在石子路旁的人影上時,那影子也被鍍上了一層銀邊,仿佛是從月光中生長出來的一般。
待見那冠着兜鍪的影子離去時,宋千嶒才敢開口調侃沈季瑤:
“今日這局,夫人利用的當真妙!”
方才他沒敢仔細看向沈季瑤,此刻隔着半步之距,見月光洋洋灑灑地落在她臉上,宋千嶒那顆被揉碎了一年之久的心,好像沒那麼痛了。
他愣在原地,烏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季瑤。
她身上海棠紅軟緞泛着珍珠光澤,蘇繡纏枝蓮紋随衣褶起伏明滅,恍若暗夜中流淌的金色溪流。晚風掠過時,軟煙羅廣袖漾開層層波紋,金線遊走如碎金淌過月白色的河床。
若是沈妹妹還在,隻怕也是這個樣子。
若非林間鳥驚起而飛,宋千嶒怕是還沒回過神來。
“大将軍當真是個心直口快之人。”說時,沈季瑤半轉了身,二人之間的間距也就此拉開了些。
“這局,不知大将軍怕與不怕?”她語氣裡帶着挑釁之意,微微仰頭,目光卻似有若無地落在宋千嶒的臉上。
經此一年未見,諸多人事,早已物是人非,連他宋千嶒竟也變了這麼多。
“本将還沒有怕的時候。”
宋千嶒忽然逼近半步,眸中映着對方袖口遊走的金線:
“倒是你,戲已演完,承諾也到了該兌現之時了。”
宋千嶒的猛然逼近,沈季瑤還是有些心慌。她退了半步,穩住心神後,她輕搖螓首,故作挑釁地模樣将食指虛扣在薄唇間,小聲地說道:
“大将軍,這戲,誰說演完了?”
沈季瑤目光鎖在宋千嶒身上,看着他眉眼緊皺,神色漸漸犀利起來。
她嘴角勾起一抹不經意的笑,指縫間的銀針随時準備插入他體内。
卻不想,宋千嶒突然雙手猛地緊緊攥住她的肩膀,咬着牙,一字一句,從齒間擠出:
“何時演完?”
“許是,明日,又許是一個月,總之,沒有定數。”沈季瑤強裝鎮定,語氣卻不自覺地微微顫抖。
她沒有料到,宋千嶒竟如此想知道自己的消息。
是虛情假意,是别有用心,還是自幼的情誼所逼?
“本将,隻給你一個月,”宋千嶒的眼神冷冽如霜,“一個月以後,這戲不輪演得結果如何,冉冉的消息你必須全盤道出,否則我要你——還有将軍府所有人都死無葬身之地。”
子時臨近,他扔下這句話轉身欲走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驚魂未定站在原地的沈季瑤。
單是那半張臉,便叫他後悔方才對她說如此重的話,不自覺中,宋千嶒掌心握緊拳頭,青筋根根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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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亭之外。
青櫻緊緊跟在宋芝窈身後,心懷驚惶,仿若有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生怕将軍降罪。躊躇良久,終是鼓起勇氣,疾行幾步,朱唇輕啟,聲若蚊蠅般喚道:“芝窈姐姐。”
宋芝窈沒搭理她,青櫻也不惱,她知道宋芝窈一慣都是如此。現下心底肯定盤算着稍後如何向将軍脫責。
青櫻索性伸手拽了拽宋芝窈的衣袖,再接着不管不顧地問道:
“将軍他會不會罰我們?”
“此事乃你一個人所為,與我無關啊芝窈姐姐。”
見宋芝窈還是不理睬,青櫻便越發地急了。擔心她叫自己頂罪,屆時自己怕是連命都沒有了。
想到這個,青櫻急得哭了起來。
宋芝窈被煩得沒了辦法,才轉眸瞪了一眼青櫻,有意壓低聲卻咬着牙惡狠狠地語氣罵到:
“廢物。”
宋芝窈用力甩開青櫻又拉上來的手,滿臉厭色,沒好氣道:“定是你走漏了消息給她們。”
“奴婢沒有。”
宋芝窈話一出時,青櫻的心便慌了,人也跟着沒精神起來,好似霜打的茄子一般,沒精打采的,眼淚也不停地流着。
宋芝窈瞧着心煩,趁着月色稍隐于樹梢上,她伸手掐住青櫻手臂,眼睛惡狠狠地瞪着:
“你給我等着,若是将軍怪罪下來,我宋芝窈斷不會饒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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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府内。
江北書手中提着那被月光照得通涼的兜鍪,迅速落座。
兜鍪随手擱置在一旁的高桌上,宋芝窈領着一群婢子跟在他身後。待他入座時,宋芝窈第一個跪在地上,頭幾乎要埋進地裡面似的。
若是江北書沒有叫到她宋芝窈的名字時,她這樣一個怕惹上麻煩的人怕是一秒鐘都不願擡頭。
“楊坤,将這丫鬟拖下去杖責五十大闆,再帶到堂前聽候發落。”
江北書命令一下,楊坤旋即便動身架住宋芝窈。
五十大闆!
宋芝窈魂都吓丢了,尋常人等尚且受不住三十仗,若是這五十大闆落下,隻怕自己血肉模糊得都不成人樣了。
她拖住青櫻的裙擺,不肯松手,破罐子破摔地說道:
“将軍,奴婢當真有證據證明夫人與那宋家大郎有奸情,青櫻,青櫻便是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