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内,枝葉尚裹着細雪,微風輕起,檐角冰棱折射出碎玉般的光斑。
宋芝窈将凍得通紅的指尖縮進袖籠,呵出的白氣尚未散盡,便聽見掃帚刮過青石闆的沙沙聲戛然而止。
她低頭望着掌心被積雪洇濕的竹枝紋路,忽而将掃帚往牆根一擲,青磚上濺起的雪粒子撲簌簌落在繡鞋尖。
“你方才瞧見沒有?”她扯着青櫻褪色的翠色夾襖,絹帕上繡歪的蓮花蹭過對方袖口補丁。身子往青櫻身邊挨時,藕荷色裙裾掃過石階上未化的殘雪。
青櫻仍專注地清理磚縫間殘留的雪花,木柄掃帚在凍紅的掌心轉出圓潤弧線,發間銀簪墜着的流蘇跟着晃蕩。她隻顧着幹活,将積雪一點一點掃開,低着頭沒将宋之窈的話放在心上,隻胡亂應付着:
“什麼?”
宋芝窈突然伸手奪過那柄竹篾紮的掃帚。青竹碰撞發出脆響,驚得枝頭麻雀撲棱棱飛過月洞門。
“笨死了。”她咬着後槽牙低罵,腕間鎏金镯子撞在石欄上叮鈴作響。繡着纏枝蓮的袖口翻卷着,露出腕子上一道淺淺的燙痕——
寒風掠過冰挂,将竹紗吹得簌簌作響。宋芝窈攥着青櫻的腕子往月洞門裡拖,繡鞋在薄冰上劃出淩亂痕迹。她發間金累絲蝴蝶被雪粒子撲得亂顫,映着廊下琉璃燈忽明忽暗的光,倒像真成了振翅欲逃的活物。
“你看那眼珠子……”她掐着青櫻的虎口往窗格湊,菱花紋竹紗将沈氏側影割成碎片。
暖閣裡炭火映得沈季瑤耳垂瑪瑙墜子血紅欲滴,偏那雙眼似浸在寒潭裡,追着消散在院門處的宋千嶒身影。
“你看那沈氏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宋千嶒,一眨不眨地。”說完,還輕輕捅了捅青櫻,示意她快看。
“這眼神裡,明顯就有故事?”宋之窈壓低聲音,像是生怕被别人聽見這個驚天大秘密 。
“此話可不能亂說。”
青櫻趕忙捂住宋之窈嘴,示意她莫要亂說話。
這口頭上的虧吃過不止一次,青櫻倒也長了記性。
先有沈太醫之女因宋之窈的話而出走,後有宋嬷嬷私自撤了夫人院内侍衛,若是現在再亂議論夫人與别的男子有染,屆時怕真要被将軍活活處死再扔到亂葬崗去了。
想到這,青櫻不免覺得身後脊梁一陣發涼。
“有沒有亂說,試一試便知曉了。”
宋芝窈用力推開青櫻的手,撅着嘴,滿臉都是不屑的神情,仿佛一切盡在她的掌控之中。
“你要做什麼?”青櫻滿心疑惑,又隐隐有些不安。
“哼!”宋之窈鼻尖皺起冷笑,呵出的白氣撲在結了霜花的窗紗上,凝成細碎冰晶。
“晚些時候你便知道了。”宋芝窈接着神秘兮兮地說道,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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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窗口處似是停了一隻信鴿。”
銅剪鉸斷燈芯的刹那,窗棂格突然撲進細雪。畫琉捧着鎏金纏枝紋手爐轉身時,恰見菱花窗外積着三指厚的雪檐上,靜靜立着團玉色影子。
白色信鴿靜悄悄地站在那裡,未曾發出一絲聲響。
斷不似野鴿,必定是主人家悉心調教過的,才如此守規矩。
“像是訓熟了的。”她呵着白氣湊近,凍紅的指頭剛觸到窗栓,信鴿爪上金環便撞在琉璃瓦上,發出極輕的"叮"聲。
那禽鳥竟也不躲,瑪瑙似的眼珠映着屋内燭火,尾羽掃落幾粒雪珠子,正掉在沈季瑤未收起的繡繃上——上頭描金的并蒂蓮霎時洇開暗色水痕。
沈季瑤順着畫琉走去的方向看着,那白鴿好似有靈性一般,待葦管離爪,羽翼破開檐角垂冰,頃刻沒入暮色,唯留青空半痕翎影。
“是封信。”畫琉話音未落,西窗忽被朔風頂開半扇,銅鎏金燈樹上的燭火齊齊搖曳。小丫鬟凍紅的指尖還沾着信鴿翎毛蹭落的雪粉,在燭光裡瑩瑩發亮。
“信?”沈季瑤輕聲重複,柳眉間閃過一絲詫異,心中不禁泛起層層漣漪。
莫不是玖肆她們送來的?
但,怎麼會是這個時辰?
沈季瑤腕間翡翠镯子磕在紫檀案幾,接過畫琉遞上來的信,卻不急着打開細看。
她指腹搓動信紙,确認被反複對折過後,随手将它擱置在案桌上,而後拿起盞燈,纖細的手指輕輕挑着跳躍的燭火,神色平靜地吩咐道:
“畫琉,将軍方才着了涼,你且出去備好熱湯伺候将軍沐浴。”
“是,夫人。”畫琉餘光睥向案桌上的信紙,心底疑惑頓生,卻沒有多問,隻福了福身,便退下準備去了。
待四下徹底安靜,确定再無旁人後,沈季瑤才緩緩将掌中搖曳的燭火擱下。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手不再顫抖,而後小心翼翼地拆開了信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