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娅，其實你也是個海賊吧。”

“嗯？”米娅疑惑的歪頭。

“剛才伊姆說的話，我都聽明白了。”香克斯直起身來，“我們海賊向往的冒險，本質就與米娅你輾轉于不同世界是一樣的。”

仔細想想，确實是一樣。

“……大概吧。”

說罷，她忽地對香克斯這個人産生了好奇。

他從始至終都太過于冷靜了。

在夏姆洛克聽見自己被當做禮物送給她時，雖然他在極力掩飾自己的崩潰，可米娅還是從他蜷縮的手指中感受到了他的情緒。

可反觀香克斯，不論是聽到這個世界是一場設定好的遊戲，還是雙胞胎哥哥被她當成狗一樣對待，他始終面不改色，态度閑适淡然，好似早就看透這個世界的真相一樣。

米娅這樣想的，也這樣問出口了。

川流不息的車輛從道路極速駛過，驚慌的人群從掩體内鑽了出來，再次恢複之前冷漠的表情從他們身旁經過，好似剛才發生的一場槍擊案從未發生過。

米娅舉着傘，與香克斯藏在雨幕之下。

周圍是嘈雜的機械産物與麻木的行人，他們自成一圈真空地帶，兩道獨立的靈魂在視線相交的瞬間互相試、交融。

世界在這一刻化為虛無，隻有他們才是真實的，有溫度的。

香克斯沉吟片刻，開口道：“大概是在很小的時候就發現了吧……”

“那時我還小，羅傑船長他們去鎮上采購的時候，我就和巴基坐在酒館外等他們。”

“于是就在那個時候，我發現總有幾個行人走着走着會撞到牆，而撞到牆後他們也不會停下，一個勁的往牆裡怼……有的甚至會在走進小巷之後憑空消失。”

“後來我問巴基，他有沒有看見，巴基卻說我腦子犯神經，人怎麼可能會傻到撞牆，甚至消失不見。”

“所以呢？”米娅頗感興趣的嘴角微翹，“你的看法呢？”

香克斯很輕很輕的搖了搖頭，“說實話，我沒有看法，甚至不在乎。”

“我閉眼，世界在我眼前消失，我睜眼，世界又重現。”

“隻要我感受到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其他，我都不在乎。”

霓虹色穿透傘面映在香克斯俊美的五官上，米娅的手掌貼着他的臉頰，第一次感受到了來自虛拟人物所誕生的靈魂的溫度以及重量。

先是夏姆洛克不受時間回溯的影響，而後是香克斯的自我覺醒。

或許，這個世界，從很久開始就逐漸邁向“真實”的道路。

而這種改變，究竟是何時在她毫無察覺之時發生的呢？

“所以，你終于發現了。”

身後陡然傳來的女聲讓米娅渾身汗毛豎起。

雨傘跌落在地上的瞬間，米娅與香克斯同時拔出佩劍，可随着女人豎起的手指輕輕向下，嘴裡輕輕吐出一聲“DROP”之後，香克斯如同被抽取了靈魂一般無力的倒了下去。

米娅看着眼前女人熟悉的面孔，拔了一半的慈悲終于還是收了回去。

“海拉。”

女人半面如骷髅，半面如肌膚如雪。

“我是海拉……可又不是海拉。”

她打了個響指，清脆的聲音自她的指間迅速傳播開來，所經之處萬物如城牆剝落般褪去色彩與表皮，露出内裡筋骨。

迤逦繁華的城市頃刻間變成了由幽藍色線條組成的簡約3D模型。

水泥澆灌的地面被黑暗物質侵蝕以海拉為中心迅速蔓延開來，眼前的高樓大廈消失，一塊巨大的黑色屏幕陡然映入眼簾。

左邊不斷地跳動着不同的人名，而屏幕的右邊跟随着左邊的速度也同一時間跳出一行名字。

“左邊，是死亡的人，右邊，則是剛剛出生的嬰兒，這個世界被設定了一個固定的人口數量，隻要有人死，那麼一定會有一個新的生命在某地誕生。”

海拉站在米娅的前方，仰望着屏幕解釋道。

這時，腳下踩着的黑暗物質如同被投入一顆石子的湖水般，蕩起一圈圈的漣漪向外擴散。

一個全息3D地形圖從波紋中緩緩升起，蔚藍的海洋上點綴着無數形狀各異的島嶼。

有的島嶼一片祥和甯靜，有的島嶼戰火連綿，滾滾而上的硝煙如同火山噴發。

“這，就是我們身處的世界。”海拉垂眸，盯着地面。

而他們此刻卻跳脫于世界之外，立于萬事萬物的重生與死亡之地。

這裡是後台數據，亦是死亡女神海拉的管轄地。

米娅盯着海拉的背影，恍然大悟。

若說從她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将所有事情串聯在一起的人物，隻有海拉一人，自始至終貫穿她的全部任務。

“是的，你猜的沒錯。”海拉緩慢的轉過身來，實體剝落，露出數據化的軀體。

“卡普來接你之前的電話是我打出去的，也是我利用慈悲的不完整性，引你來到沉沒的勒穆利亞故土拿到我的雕像。”

“同樣，也是我在魔鬼海域布置任務，引出巫術，借你的手殺了瘟疫與饑荒，之後，我又收走了系統，提示你來到極北之境。”

米娅問：“你這麼做有什麼目的？”

“我試驗過無數次，也觀察過無數個來到這個世界的降臨者。”

海拉手指輕輕一劃，死亡名單變成了無數個玩家的資料，而放在正中間的，則是米娅的賬号資料。

“後來我發現，唯有你才是我通往另一個世界的橋梁。”

米娅沒有說話，隻是平靜的注視着她，示意她接着說下去。

海拉凝視着她，“你足夠冷靜，也夠無情，并且什麼也不在乎，所以即使我想要你現實世界的身體，你也會答應的，是吧？”

聞言，米娅微微一愣，緊接着低頭啞然失笑。

“你說的沒錯。”

她對于自己身處的真實世界一點留戀之情都沒有，即使她經常在這個世界感到孤獨，可若是真的讓她選一個，她一定會毅然決然的選擇留在這裡。

她喜歡這裡的山巒、湖泊，雪原與極光。

海拉嘴角不可察的彎起了一點弧度。

“這是我從你的遊戲庫裡，荒坂集團學到的技術，利用靈魂數據化轉移到另一具身體到達永生的地步，就是你曾向貝加班克博士提出的RELIC……”

“貝加班克博士利用你的‘手機’藍圖，幾乎觸及到網絡的邊緣，可卻在完成之際，被我從根源上銷毀了一切可能。”

“而伊姆，是最早跳出第四面牆發現真相的人。”海拉道，“伊姆發現倒是無傷大雅，可若是貝加班克博士發現了，那這個世界就會全面崩盤。”

“我是誰？”海拉發出靈魂拷問，“自被鍵盤敲擊的無數行字母與數字符号中誕生，我親眼見這個世界從荒蕪變成如今的喧嚣，我是這個世界的底層邏輯，是世界得以正常運行的主幹。”

“如果，我離開了，世界将會悄無聲息的崩潰塌陷。”

海拉走到米娅眼前，與她之間的距離極近。

“所以，我要将我身上的數據轉移到你身上，而你則代替我架起通往未來的橋梁。”

海拉攤開右手，她的掌心浮出一團閃爍着金光的光暈。

“這就是你的系統，也是最後一個神器，名為天啟。”

“在這之前，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海拉輕聲問道，“自此之後，我們便處于不同的維度，既是永别。”

“有。”米娅問，“你要我的身體做什麼？”

“自由。”海拉自嘲道，“一個被創造的生命想要追求的自然是徹底的自由，無拘無束。”

“那如果你發現，我真實存在的世界也是被另一批維度的人創造出來的呢？”

“那我就再故技重施，直到攀升到最高文明。”

海拉回答的極快，态度果決。

“很有趣的計劃。”她指着海拉掌心的系統問，“你就用這個東西就想換我幫你維護這個世界，是不是太不劃算了？”

海拉卻并不認可，說：“這是錄入了底層邏輯的系統……”

她張了張口，換了個措辭，“聽說過阿卡西記錄嗎？天啟就是這個世界的圖書館，記錄着世界上所有人的生平事迹以及生命目的，甚至還要更多，相當于一本讓你了解世界本質的百科全書。”

米娅狡黠的眯了眯眼，“不夠。”

“……”

海拉梗了一下，“那你到底想要什麼？”

米娅回答的理直氣壯，“我要當上帝，我要決定他們的生死，我要移山填海，我還要改天換地，為所欲為！”

海拉：“……”

又是這種秀才遇見悍匪般的深深無力感，海拉歎了一口氣。

“這個不行。”

如果真給了米娅這個權限，根據海拉的觀察，米娅這個熊孩子估計剛出門口就直沖海軍本部殺個七進七出，順便往瑪麗喬亞丢個核彈炸平。

“那我不幹了。”

米娅掃興的撇撇嘴，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副“你不給我點好處”我就不起來的潑皮樣。

明明已經是數據生命了，可海拉面對此景還是頗感頭疼。

她蹲了下來，像哄孩子般耐心哄她，“我可以把你的各項數值調整為無限最大值，但你也要答應我，不能把整個世界搞得一團亂。”

有點心動。

可她還是覺得差了點什麼，繼續保持沉默。

海拉再接再厲，“你不是想複活薩奇和唐吉坷德·羅西蘭迪嗎？我把這兩個人的數據轉移到你的巫毒娃娃上好不好？”

這一次，米娅終于擡眼瞧了她一眼。

朕心甚悅。

米娅從斜挎包裡翻出兩個巫毒娃娃，怼在海拉眼前，毫不客氣的命令道：

“現在就弄，搞快點。”

終于把這個祖宗給哄好了。

海拉松了一大口氣，擡手的瞬間，虛空的操控鍵盤出現她的指尖之下。

手指敲擊的速度的極快，在一衆玩家資料中翻到米娅的，一鍵将所有數值都拉到了最大值後，海拉又調出另一個資料庫。

屏幕上過世npc的資料片如同雪花般在視野中切換，最終停了下來，薩奇與小米果的頭像一左一右的占據整個屏幕。

“找到了。”

海拉左手的食指與中間在空氣輕輕滑動，薩奇與小米果的頭像從屏幕轉移到了她的指間。

她右手掌心的天啟還閃爍着燦金的光暈。

海拉将這三樣東西推到米娅身前。

“好了，這是最後的告别了。”

她凝視着米娅，透過她漆黑的瞳孔與她堅韌不屈又放蕩自由的靈魂進行深度連接。

“我已經切斷了真實世界與這裡的聯系，所以，當你殺掉了瘟疫與饑荒，我就擁有這個世界最大的權限。”

“所以當我把天啟交給你之後，這個世界将完成從虛拟走向真實的最後一筆。”

海拉将天啟塞進米娅的胸膛，與她跳動的、炙熱的心髒融為一體。

薩奇與小米果的頭像幻化為一串流動的數據一頭鑽進了各自的巫毒娃娃之中。

“别把一切都搞砸了，米娅。”

海拉站了起來，由線條組成的軀體正在一點點的消散。

世界在這一瞬間似乎短暫的停頓了一秒，消除了所有的聲音，化為一片盛大而荒蕪的孤寂，而後，當腦海中再次熟悉的電子音時，世界又再度運行。

【恭喜玩家獲得神器·無序、神器·災厄，神器·天啟，神器收集進度（3/4）】

【集齊四個神器，将可解鎖隐藏結局】

後台數據室如同夢境般塌陷扭曲，無邊的黑暗如潮水退去，被綿延起伏的白雪替代。

她立于雪山之巅，俯瞰整個凜冽蒼茫北境，蜿蜒的山脊如同一條條銀白色的巨龍般彙聚于她的腳下，天邊一線綻出晨曦的第一縷光輝。

刺眼、溫暖且美麗。

香克斯悠悠醒來之時就見到這幅絕美且震撼的場景。

咔嚓——

米娅放下相機，向香克斯伸出手。

“起來吧，又要開始新的旅途了。”

呼嘯的山風吹得她發絲飛舞，米娅背着光，五官一片漆黑，燦光的流光從她身體的邊緣處溢出，恍若聖光降臨。

香克斯緊緊的握着她的手，肌膚滑嫩，還帶着一絲冰涼。

“米…娅？”

被她放在肩上的巫毒娃娃傳來熟悉的聲音，米娅的手猛地收緊，指甲嵌入他的肌膚，引得香克斯吃痛的倒吸一口冷氣。

“小米果。”

米娅毫不猶豫的松開了香克斯的手，轉而将小米果捧在掌心。

她一貫漠然的臉上綻放出絢爛且溫暖的笑容。

“小米果，我們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