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艾德,Pieta,寓意着慈悲。”
掌中電話蟲傳來女性的聲音。
夏姆洛克立于雪丘之巅,俯瞰整個被大雪覆蓋的廢墟之村。
無數柄海軍制式的長刀與海賊彎刀交疊錯落插在積雪中,呈環形圍繞着村莊,夏姆洛克經過它們時,甚至還能從冷冽的空氣中嗅到殘留在上面的血腥味,呼呼的風聲從耳邊吹過,似乎都化成了曾在這個村莊中戰鬥的人臨死前的悲鳴。
“真搞不懂,以往出任務最低都是兩個人,為什麼這次偏偏隻要求你一人前往北境,而且還是四十年前就被毀成一片廢墟的村莊。”
電話蟲内持續傳來軍子抱怨的牢騷。
極北雪原已是無人之境,即使夏姆洛克的電話蟲經過精密的升級,可軍子的聲音依舊有些失真,斷斷續續傳來電子雜音,與風聲混雜在一起,夏姆洛克需要分出大半的注意力在耳朵上才能勉強聽清軍子說的每一個字。
“需要我現在傳送過來嗎?”軍子又問。
“不用。”
這次由五老星親自發出的機密任務隻有兩個條件。
第一,必須由費加蘭德·夏姆洛克一人獨自完成。
第二,在比艾德村找到一個隐秘基地的入口。
基地大概在何處,外表輪廓與具體的特征,五老星并沒有說明。
夏姆洛克猜測,或許就連五老星他們自己也不清楚。
“這種地方……”
夏姆洛克走在村落的長街上,滿目皆是一片廢墟,斷裂坍塌的橫梁,被火焰熏到焦黑的牆壁,炸碎的磚石牆壁,無數被摧毀的痕迹都昭示着這裡曾發生過慘絕人寰的戰争。
屍體,每一個轟塌的房屋周圍都散落着屍體,無數的殘肢斷臂被半掩在厚雪之中。
這裡冰冷刺骨的溫度成了天然的冷藏櫃,即使時間過去了四十年,這些屍體依舊沒有任何腐爛的迹象,眉毛與睫毛上凝結着一簇簇的冰霜,蒼白肌膚之下凝固的血管呈現出詭異的青藍色,五官表情始終保持着生前最後一刻痛苦掙紮的模樣。
從破碎的着裝來看,死者大多數是海軍、海賊與平民。
“傳送陣無法到達。”
夏姆洛克的聲音冷肅,他收回探究的目光,專注于蓋過腳踝的積雪。
模拟成軍子模樣的電話蟲微微歪頭,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
“嗯?為什麼?”
極夜剛過去,天際露出一抹蟹殼青。
一片雪花落在夏姆洛克的睫毛上,他的嘴角呵出一團冰霧。
“經緯度與磁場特殊,傳送陣無法定位。”
夏姆洛克頓了頓,又說:“好了,說說你查到的關于比艾德村的資料吧。”
軍子清了清喉嚨,開口道:“關于比艾德村的記錄,就連聖地的資料庫裡也隻有寥寥幾筆。”
“實際上北境并不屬于任何國家,甚至人們都不知道北境除了茫茫白雪之外還有一個比艾德村的存在,所以當海軍與海賊同時發現這個村落的時候就爆發了土地争奪戰。”
鞋底踩踏的觸感不對,夏姆洛克視線往下,才發現自己踩到了一截裹着一層厚厚雪霜的斷臂,他沒有猶豫,直接碾了過去。
電話蟲内軍子的聲音并未停頓,夏姆洛克沿着街道逐漸走向村落的中心。
“當時海軍處于劣勢,向世界政府求救,可當世界政府到來之時,這裡已成為一片人間煉獄,除了一個孩子和一個瀕死的海軍,再無其他活口。”
“北境并不适合人類生存,也沒有學術研究的必要,所以世界政府并不打算将這塊地劃進統治範圍。”
夏姆洛克用他特有的那種缺乏興趣,漫不經心的語氣,輕輕“嗯”了一聲。
心中斷定這真是個無聊且老套的故事。
村落的中心是個還算寬敞的廣場。
正中間擺放着一個雕像,夏姆洛克需要擡頭才能看清雕像的全貌。
初晨的微光從天際線破出,散射的光束從雕像的頭頂升起,如同神話故事中神祇降臨時所灑下的聖光。
這是一個沒有五官的女性雕像,身着閃閃發亮的銀色輕甲,微微垂頭,雙手持着一柄長劍,劍尖朝下。
噴濺在雕塑上的血液早已幹涸呈顯出一種詭異且危險的深紅色,如同瘋漲的藤蔓般從下纏繞蔓延至雕塑的腰部,像是一種束縛,更像是一種污染。
一簇積雪擋住了雕像下雕刻的文字。
夏姆洛克半跪下,擡手拂開,露出一行剛勁有力的文字。
——紀念,永不妥協的戰争女神。
字與字連接的彎曲角度與字尾灑出的弧度都格外潇灑、鋒利,仿佛一柄出鞘利刃,隻需一眼,便能從中感受到其中凜冽且磅礴的氣勢。
電話蟲内傳來翻動紙張的細碎嘩啦聲,軍子的聲音再次響起。
“雖然故事沒有新意,但我想接下來的情報,你一定感興趣。”
一陣寒風吹過,卷走文字之下剩餘的積雪,夏姆洛克瞥到另一行彎彎扭扭,如同蚯蚓爬行般難看的文字。
“為了詳細了解四十年前比艾德村的真實情況,我照着當時在場人員的名單逐一審問。”
——我在這裡坐了許久,耶稣布好奇我到底在想什麼,問這裡是不是我的故鄉,是不是想起了我過世的父母,貝克回答他:不是,這個笨蛋隻是在思考在雕像下面刻字算不算破壞文物。
“唯一幸存的海軍患上了戰後創傷應激綜合征,鋼骨空親批其退役,可在一個月之後,有人發現在他家裡上吊自殺了。”
——貝克說得對,但我還是刻下了這行字。
“而當時姗姗來遲的CP特工,也因為各種原因被世界政府處死,最後隻剩下比艾德村唯一幸存的孩子。”
——如果你有機會看到,希望你的旅途一切愉快、順利。
“我去往海軍總部調取資料,可卻被告知資料遺失。經過調查,資料遺失的時間恰好與戰國辭職的時間對上。”
——至,許久未見的……
“而戰國想要保護的人,同時也是前海軍中将——”
軍子的聲音與這段文字逐漸重合,浮出最後的答案。
米娅。
“——米娅。”
米、娅。
夏姆洛克瞳孔劇烈收縮,戰栗的手指探向自己的脖頸,肌膚平滑,凸起的喉結微微顫抖,從靈魂深處激濺迸發的恐懼使得他渾身僵硬,嘴唇抖動着,嗫嚅了兩下,才緩緩從喉間擠出兩個字:
“什…麼?”
“嗯?”軍子的語氣有些不解,“前海軍中将,米娅,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他當然知道。
實際上,夏姆洛克以為自己已經快要遺忘了這個象征着恐怖的名字。
可事到如今,隻要稍一觸及到這個名字,齒間與舌頭相碰,蹦出的那一段發音,依舊會讓他回憶起那段猶如地獄般的過往。
鮮血濺到臉頰的溫熱,與肌膚殘餘的溫度氤氲蒸騰出的腥甜味讓他至今都記憶猶新。
“不……”
夏姆洛克感覺自己的聲帶正逐漸與自己的大腦分離,就連吐出一個簡單的發音都是極為困難的事情。
“怎麼了?”軍子尾音發顫,語氣急切,“是發生什麼意外了嗎?”
夏姆洛克張了張蒼白的嘴唇,還未說出一個字。
倏地,異變突生。
大地震顫,雲霧翻湧,斜插入積雪的無數柄利刃顫抖着發出的嗡鳴之聲猶如眠龍蘇醒之時的怒吼。
戰争女神雕像頭頂與肩膀的積雪簌簌下落,濃厚的霧氣在毫無知覺的期間将整個村莊籠罩,一切都暗示着有件恐怖的事情即将發生。
铮——!
夏姆洛克腳邊猛地鑽出一柄長刀,直沖天際,迸濺的細雪灑在夏姆洛克的睫毛上,模糊了他的視野。
他怔怔的仰頭望去。
是刀,無數柄長刀如蝗蟲般遮天蔽日,并且還在不斷地彙聚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張。
夏姆洛克眯了眯眼,雪花融化成水滴從他的眼角滑落,模糊的線條跳躍至清晰,他終于看清了刀刃所指的方向
——是他。
“夏姆洛克……夏姆洛克?”軍子焦急的嗓音一聲比一聲尖銳,“夏姆洛克!”
“小少爺。”
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讓夏姆洛克聯想到了有着冰涼光滑鱗片的毒蛇在肌膚上滑過的觸感。
夏姆洛克壓抑着本能戰栗的身體站了起來,轉身望向聲音的源頭。
還是如同記憶那般絕美的面容,可嘴角翹起的弧度依舊那般惡劣,但不同的是,她的身邊多了一個男人。
夏姆洛克認出了那是誰。
是他的雙胞胎弟弟,香克斯。
站在她身旁的樣子真像一條沉默的,護主的瘋狗。
米娅雙臂環胸,調侃道:“小少爺,好久不見,還記得再次見我的時候,要叫我什麼嗎?”
夏姆洛克恥辱的咬着牙,恨不得将她全身上下每一塊肌膚、每一根骨頭嚼碎,吞吃入腹。
“米!娅!”
話音剛落,夏姆洛克感覺耳旁一陣呼嘯的風聲竄過,緊接着,他的視野天旋地轉。
“錯了。”米娅略顯調皮的聲音從上方傳來,“這是懲罰。”
夏姆洛克看見自己的頭顱與身體分離,脖頸切割面平整,完美的猶如擺放在展館的藝術品。
“夏姆洛克!”
電話蟲傳來軍子的尖叫。
“吵死了。”
米娅一腳将電話蟲徹底碾碎,軍子的呼喚聲徹底消散在了寒風之中。
她蹲下身來,攥起夏姆洛克的頭發,讓他的雙眼與自己的平視。
“怎麼樣?好玩嗎?小少爺?”
她漆黑的眼眸如同古井般掀不起一絲波瀾,堆砌着滿溢的冷漠與輕蔑,好似這個被她抓在掌心的天龍人頭顱不過是随手可丢棄的垃圾。
這個眼神,可真是熟悉啊。
夏姆洛克可悲于自己的腦海裡竟然還保存着這一段記憶,可歎于自己這麼多年之後面對她,依舊毫無抵抗之力,被她抓在手心,如同孩童無聊時被暴力對待的玩偶,四肢折斷,内裡的棉花扯落一地。
可她還覺不夠,偏要将布料撕碎燒成灰燼,從□□到靈魂,都讓他生不如死,如墜十八層地獄。
“我都看見了,米娅…中将。”
當時的夏姆洛克還隻是一個身形像把尖刀的少年,他與米娅一前一後停在了逼仄陰暗的小巷裡。
他轉過身來面對着她,用那種貴族特有的懶洋洋的語氣,慢條斯理的說:“剛才發生的一切我都看到了,你砍掉了艾格伯特聖的頭。”
穿着一身幹練海軍制服的米娅雙臂環胸,歪斜着身子倚靠牆壁。
她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可語氣卻是充滿了興趣。
“哦?是嗎?”她說,“你再詳細講一下。”
夏姆洛克緊抿着嘴唇,臉色不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