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兩個娃娃縫好最後一針時,門外傳來了一陣嬉戲打鬧的歡笑聲。
貝克曼明顯感知到船身頓停了下來,他猜測:“大概是到北境大陸了。”
米娅起身推開玻璃窗,凜冽刺骨的風如刀割般滑過她的臉頰,強勢鑽進她的鼻腔内,就連呼吸都帶着一股冰碴鐵鏽味。
極夜的藍色暮光之下飄落紛飛着一片片雪花,映着船隻上的燈光,像是一團團散發着暖光的螢火蟲。
不知不覺間,甲闆上已落滿厚厚的一層積雪,船員們套上了厚實的衣服正在打雪仗,你追我趕,好不熱鬧。
米娅擡頭仰望天空,伸手将一片雪花抓在掌心。
雪花被體溫融化成水,掌心傳來冰冷且濕潤的觸感時,米娅情不自禁的想起了雷利。
“雷利這個時候,不知在做什麼呢?”
她似是自言自語的輕喃,眼中真摯的思念一閃而過。
下意識想點進系統再和他說一句“分手”。
系統沒有回應她。
米娅這才失落的意識到,系統已經不在了,而她與雷利也很久沒有見面了。
貝克曼将貂皮鬥篷罩在米娅頭上,嗓音冷肅,“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體質會變差,但我想如果你再傻站在這裡一會兒,你又會生病的。”
惆怅的思緒被壓在頭頂的重量打斷,米娅擡眼瞧了他一眼,從她這個角度,隻能看見貝克曼線條硬朗的下颌角,他微微垂眸,與她的目光相撞,深沉的眼眸有一瞬的軟化。
他又将一整套衣服塞給她,說:
“你試試合不合身,這一路上都沒有島嶼可以停靠,所以用我以前的衣服改的。”
衣服上還殘留着貝克曼身上薄荷與煙草的味道,被他觸碰過的地方還維持着餘溫。
尺寸剛剛好,但所有衣服的顔色都是黑色的。
皮靴、羊毛褲、羊毛衫,就連穿戴的鼹鼠皮手套以及與手套成對的耳罩也是黑色的。
再配上她頭發的顔色,若是再把臉給遮上,遠遠看上去,就像是一頭圓潤笨拙的黑熊幼崽。
純黑的色彩更襯得她膚白如雪,貝克曼俯身正了正她的耳罩,又攏了攏披在肩上的貂皮鬥篷,将脖子遮的嚴嚴實實,确保透不進一絲風後才滿意的直起身。
“冷嗎?”他輕聲問道。
米娅搖了搖頭,難得一副乖巧的模樣讓貝克曼不禁心頭一軟。
貝克曼将一盞油燈遞給米娅,“這次就你和香克斯一起去,真的沒問題嗎?”
米娅再次搖頭,“實際上,若不是我帶不走我的财寶,我自己一個人就可以上路了。”
貝克曼輕挑眉頭,“那又你指名道姓的要香克斯陪你?”
“人質交換。”米娅将慈悲與災厄挂在腰側,又将無序背在身後,“我把我的全副身家都放在你們船上,如果我手上沒有足夠分量的人質,我剛下船,你們就帶着我的巨款跑路了,那我怎麼辦?”
貝克曼無奈搖頭失笑,“所以說,你就挾船長以令諸侯?”
“當然。”
米娅背上裝有金盞花藥劑與巫毒娃娃的斜挎包。
她舉起油燈,暖黃色的燈光映着她不失淩厲的眉眼,浸不透一絲溫度。
她神情嚴肅的凝視着他,“貝克曼,我已經答應過不會傷害你們,并且到目前為止我也沒有做出任何出格的行為,所以你現在也要答應我,你們不會帶着我的寶藏跑路。”
“我以為把香克斯給你,就是我的答案。”
米娅目光沉了沉,嘴唇緊抿着,“不夠。”
貝克曼定定地凝望着滿臉固執與不信任的米娅,良久的沉默最終化為一聲歎息。
他轉身走去,拉開書桌的另一個抽屜,抽出一張被黑色皮質日記本壓着的白紙。
這張白淨的紙隻剩一半了,貝克曼又撕下一塊手掌大小的紙遞給米娅。
“這是我的生命紙。”貝克曼說,“無論我逃到天涯海角,你都能憑着這張生命紙找到我。”
掌心的白紙正朝着貝克曼的方向偏移。
米娅滿意的将生命紙放進兜裡,最後威脅道:“你是知道我的,貝克曼,欺騙我并沒有任何好處。”
說罷,她轉身提着油燈推開門,冷風呼嘯着從她的身旁吹過,甲闆上混亂的雪仗大亂鬥正處于白熱化階段,米娅的目光輕飄飄的掃過剛被雪球糊了一臉的香克斯。
“跟我來。”
說罷,她從船舷處翻身一躍,跳到了積滿白雪的陸地上。
香克斯抹了把臉,擡頭與立于二樓的貝克曼對視一眼,輕輕颔首,緊跟着米娅跳下了船。
“喂——!老大!”
有人朝着香克斯的背影大喊出聲,“實在頂不住了記得偷偷跑回來,我們都在這裡等着你回來啊!”
“哈哈哈哈哈。”香克斯笑聲自信又爽朗,“放心吧,我沒事的。”
“米娅這個女人就是個魔鬼,你千萬不要嘴賤惹她生氣啊!”
這一句,米娅聽清楚是誰說的了。
她扭頭瞪向船上的本鄉,本鄉渾身哆嗦一下,讪讪的幹笑幾聲,右手放在嘴邊比了個拉拉鍊的動作。
船上的衆人依依不舍,還想與香克斯說些話,米娅不耐煩的揪着香克斯的衣角,腳步加快了些。
香克斯愣了愣,一邊任由米娅扯着他前進,一邊朝着大夥兒揮舞手臂告别。
“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
冷風如刀,萬裡飛雪,綿延起伏的雪原被極夜的色彩染成了陰郁的藍調,天空壓的極低于雪原連成一片,視野所及皆是荒蕪、蒼涼之色。
踩上一腳,厚厚的積雪幾乎蓋過她的小腿,陰森的北風吹得樹影婆娑,樹幹蒼白如骨,幹枯的枝桠如同扭曲的手指抓向天空。
在極北之境的無盡雪原之中,就連呼吸都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吸進的空氣就像是一柄利刃刮過肺葉,呼出的暖氣瞬間凝結成冰霜。
可就這是這樣惡劣的自然條件下,竟然也曾有村莊的存在。
要想到達比艾德村,必須穿過這片好似永無止盡的雪原。
米娅早在徹底遠離雷德福斯号時,就松開了他的衣角,兩人之間始終保持着一米的距離,一前一後的前行着。
此刻,萬籁俱靜,隻有冷冽的風卷着雪花呼呼的從耳旁吹過。
廣闊寂寥的雪原總會激發出深藏厚積于心底的孤獨與落寞,如同螞蟻啃噬骨頭般蔓延全身,從心底蕩起一股莫名的沖動。
香克斯擡眼望向前方的米娅,她的肩膀以及頭頂都蓋上了一層薄薄的雪,香克斯想替她掃去積雪,卻又愁于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接近她。
她提着一盞油燈,燃燒着的火光透過玻璃折射出溫暖的色彩,是沉沉極夜中唯一的光亮與溫暖。
香克斯踩着她的腳印前進,即使閉上眼,那油燈的光輝依舊會透過眼皮指引他前進的方向。
他恍惚間回憶起了曾經追尋米娅過去的時光。
也是如現在這般,循着她腳步前進,好似永遠都保持着某個距離,即使他拼盡全力也無法追趕上她的腳步,與她并肩同行。
曾今他以為,米娅是一座隻要堅持不懈就能攀至巅峰的雪山,可當他被冠以海上四皇的稱号之後,他才徹底看清了米娅真正的力量。
一直以來,他都含糊的抱着與她并肩攜手的心願而努力,可當他的實力追至一定程度之後,内心才終于理解到,為什麼當初雷利讓他放棄了。
——米娅與自己的差距有着天淵之别。
忽然,香克斯聽見前方傳來米娅的聲音。
她的聲音悅耳動聽,就像是一塊剔透的冰,在澄澈的光線下反射着絢爛的流光,可隻有在真正觸摸之時,才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寒冷。
“小的時候,每個禮拜我都會去一次教堂,每一次他們都會要求我寫下對神的禱告。”
她的嘴邊呵出一團冰霧,喉嚨似乎結冰般每一個字都在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