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總會偷看其他人寫下的願望。”

從這個角度，香克斯隻能看見她披在腦後的黑色鬈發，柔軟的發絲之間夾着些許細雪。

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能從話語中判斷她的情緒。

她繼續說道：“他們都祈禱自己以後成為教師、科學家、宇航員，年紀稍大一些的，會祈禱事業有成，婚姻圓滿……”

說到這，米娅戲谑般的嗤笑一聲，“我當時就想，真的就隻求這些嗎，對方可是神啊，是萬能萬知的神明啊，就不能求一點超脫人類範疇的願望嗎？”

香克斯向前一步，積雪踩在皮靴底下咯吱咯吱的響。

“那你向神祈禱了什麼？”他問。

米娅停下腳步，舉起油燈，升至頭頂，點綴在夜空中宛如一顆燃燒着的熾熱的太陽。

她透過火光望向無垠的天際，說：“我沒有祈禱。”

“我問神，我是誰？為什麼我會經曆這一切？”

“拜托，這個世界有着陡峭巍峨的雪山，郁郁蔥蔥的的森林，波光粼粼的湖泊、布滿苔藓的青石以及閃閃發亮的瀑布，而我為什麼隻能紮根在擁擠喧鬧的人堆裡，做着日複一日繁瑣無趣的工作來消耗我的精力？”

“我嘗試融入，我自我馴服，我的靈魂與我的□□背道而馳，我為自己醞釀一份巨大的悲哀與厭棄，卻又無力改變。”

一陣寒風呼嘯而過，米娅張開雙臂，像是抱住了整個世界。

“所以我才格外喜歡這個世界。”

一步、兩步、三步……

香克斯與她的距離逐漸拉近，她因寒冷而顫抖的呼吸愈發清晰。

“當時來到比艾德村的不止海軍，還有海賊，世界政府雖姗姗來遲，卻也有機會将我帶走，但我還是選擇了海軍。”

停下的腳步再次向前行進，即将觸碰到她肩膀上薄雪的手落了空，僵停了些許，最終還是收了回去。

香克斯再次踩着她的腳印前行。

“成為海軍的那段時間，我曾無數次的與戰國下班後拖着精疲力盡的身體徹夜暢談海軍乃至于世界未來的發展，數不勝數的奇思妙想在那一刻綻放，我們不知疲倦，我們的一腔熱血灑在了腦海裡構想的美好未來，為其增添色彩，染上了熾熱滾燙的溫度。”

米娅惋惜般的輕歎一聲，“但後來我辭職了，而戰國卻依舊懷抱着我們的夢，艱難前行。”

早在羅格鎮時，香克斯就想問她為什麼會辭職，而這時，他終于有機會問出口了。

他借着詢問，靠近了一步。

米娅又停了下來，好似有些疲倦，呼吸帶着一絲急促。

“因為我發現，好像無論我身處何種時空，這個世界似乎永遠都不會變好，永遠朝着最壞的方向發展，從根系就開始腐爛的植物隻能結出惡臭的果實。”

她緩緩轉過身，油燈的光源勾勒出她柔美的側臉線條，像是籠上了一層柔光般靜谧美好。

但她那雙沉黑的雙眸确是冰冷的，如墜冰窟。

“世界政府以及海軍明明有着肅清世界上所有海賊的力量，但卻選擇視而不見，甚至任由海賊各自發展壯大勢力，在新世界劃分地盤，還弄出什麼海上四皇之類的可笑稱号。”

“這算什麼？世界政府官方親自蓋章認證的榮譽稱号嗎？”米娅諷刺般的冷笑一聲，“我曾向世界政府上交不下十次肅清海賊的計劃書，但卻都被退了回去。”

“每一次！”米娅話音中充斥着咬牙切齒的恨意，“每一次都用各種理由否決我的計劃，我就不信将所有海軍的力量集中在一起還不能蕩平整個世界？！”

“後來，我才漸漸明白為什麼世界政府要這麼做了。”

她激動的情緒逐漸趨于緩和，但表情卻更加冷了。

“某種程度上，世界政府需要利用海賊制造出的恐懼來維系統治。”

“當人們被恐懼包裹的時候，心底隻會升起想要活下去的願望，不管付出什麼，或是深陷多麼糟糕的環境，隻會安慰自己，還好還好，隻要能夠活下去就好了。”

“可當人們真正得到安穩的生活之後，自然就會想要更多，他們會想要更加富裕、安逸的生活，會想要教育，思想會如飛鳥般自由翺翔，去往更加廣闊的天空。”

米娅的聲音肅然而冷冽，不摻雜一絲情緒。

“當他們學會了思考，知識水平足以開闊視野之後，他們就能透過表面看透本質，他們會抗議，會罷工，嚴重的，甚至會造反。”

“世界政府想要維系統治，卻又不想付出太多，于是就隻能選擇這種方法與海賊勢力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以最低的付出，得到最高的回報。”

突然，藏藍色的天際裂開一道縫隙，翠綠色的光帶如同的海中水藻般在天幕中緩緩飄動。

繁星閃爍，與極光交相輝映，美的動人心魄。

米娅取下手套，擡起左手，翠色的光穿透她纖細的手指，勾勒出皮肉下手骨的形狀。

她嘴角微微上揚，“所以，我喜歡這個世界，卻又讨厭這個世界。”

香克斯看着她笑，也情不自禁的笑了起來。

他一步一步走上前，他的腳印徹底蓋過她的，直至在荒蕪的雪原上再無泾河分明的兩行足迹，他終于站在了米娅的身旁。

他擡手替她掃去肩上的細雪，緩緩說道：“其實，自從那一晚之後，我想了很多，不止是你說過的那些話，更多的是，我開始回憶自我記事起關于我的一切。”

“我無法達到你的要求，我喜歡現在的自己，并且我從不後悔。”

“若是再重來一次，我依舊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抱歉，米娅，我不能為了你去欺負過去的我。”

香克斯的笑容自信且肆意，如同徐徐吹動的海風般帶着一股自由的氣息。

“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我，是我過去所有經曆與情緒的總和，那些零星的，不起眼的碎片拼湊在一起才造就了今天的我，少一點那也不是我香克斯。”

“正是那些你讨厭的存在才讓我成長到如今能夠站在你身邊的程度。”

他将她發絲間的每一片雪花仔細挑開，“你與我都無法改變彼此，那我就用我的方式來站在你身邊。”

當他的手指不經意拂過她臉頰時，才驚覺她肌膚的溫度有多低。

香克斯溫暖寬大的手輕撫着她的側臉，将自身的溫度渡給她。

“我過去的選擇，與你無關。”

“……我愛你，也與你無關。”

他的腦海中情不自禁的響起貝克曼曾經對他說的話。

——“從現在開始好好的注視她。”

香克斯深深凝視着她，好似要将她此刻的模樣徹底烙印進靈魂深處。

“既然讨厭這個世界，那我和你一起改變它。”

像是萬年冰封的河流冰層裂開一道縫隙，米娅的心莫名的觸動一番。

她讨厭這個世界，但似乎，她并不讨厭香克斯。

“那你還在等什麼？”她輕聲問道。

“什麼？”

絢爛夢幻的極光映入她漆黑的眼眸，夢幻美麗。

“吻我。”

香克斯嘴唇顫抖，喉結緊張到上下滾動，渾身僵硬的宛如石頭一般，但他還是俯身吻了下去。

如同蜻蜓點水的啄吻，當緊貼的嘴唇即将分離之際，米娅丢掉油燈，雙臂如同海藻般摟着男人的脖頸，主動加深了這個吻。

香克斯的瞳孔劇烈收縮，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舞，心跳如雷，強烈的欣喜從胸腔蔓延全身。

五指插入她的發間，他吮吸着唇瓣，撬開她的牙齒，勾着舌頭交纏，在她的口腔内大肆入侵，将這個充斥着原始欲望的深吻加深直頂峰。

被丢棄的油燈斜插在雪中，玻璃罩中的火苗仍舊頑強的燃燒着。

翠綠與藏藍交織的流光之下，兩道被拉長的，獨立的剪影在這一刻徹底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