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白光,讓人睜不開眼。他伸手去擋,才發現是窗口灑進來的陽光。
天大亮了。
孟知彰的床,被自己蹂躏得慘不忍睹。被子早踩成一團堆在床角。
方才是夢魇了。冷汗打濕的頭發纏進脖子,被莊聿白扯到胸前,淩亂一片。
天氣晴好,身體完好。
醒來後,夢中場景已忘了大半。莊聿白一時呆坐在那裡,卻隻覺哀戚,化不開,抹不去,拂不掉。
具體是怎樣的情緒,他也說不好。說不出來的劇烈悲傷感,像悶悶鈍鈍的刀子在他心中割扯。
“啪、啪、啪——”
陽光清亮,夢中敲擊船身的聲音卻并未停。
如瀑垂下的琥珀色頭發下,那雙哀傷的眼睛眨了眨,擡眸循聲找去。
聲音來自柴門。
莊聿白披上外衫,趿拉着鞋來到院内。陽光打在身上,這種生命的真實感,将夢中的哀傷消去大半。
柴門外影影綽綽一隻寬大的身影,不用猜也知道是誰。
“早上好,琥珀!”
聲音抓地感十足,踏實、洪亮,加上這清晨的陽光,似乎能将所有陰霾一掃而空。
“大有哥,早!”
莊聿白開了柴門,牛大有滿滿當當擠在門口,一肩扛着兩隻碩大的圓簸箕,另一隻手拎了個木桶。大半桶水,水面還有東西跳動。
“山中捉的蝦,不及外面賣的勻稱,你先用着。一時不用的,先養在這木桶中。”
身後從身後竹簍裡掏出一個荷葉包,憨憨笑兩聲:“家中生的豆芽,爹說給你嘗嘗。别嫌棄。”
莊聿白道了謝,水漉漉一大捧綠豆芽,白嫩幹淨,飽滿清新。
“昨日面筋球,吃過了麼,味道如何?”
莊聿白裝作不在乎随口一問。他雖自信面筋球做得成功,可能否一下子對上這裡鄉民的胃口,心裡還是有些打鼓。
沒聽到對方回應,莊聿白回頭,牛大有竟有些不好意思地在撓頭。
……難道是不好吃?
莊聿白心裡沉了沉,将那桶蝦放到陰涼處,面上倒故作輕松:“是不是吃不習慣?”
“不不不!習慣,習慣!”牛大有漲紅了黝黑的臉,頭撓得更兇,憋了半天道,“我們全家都喜歡,就是不知是怎麼個價格……合适的話,想買些回去。”
願意出錢購買?!
還有什麼誇贊能比這更讓人高興的!
“大有哥幫我這麼大忙,一點面筋而已,客氣什麼!”莊聿白将昨天剩下的兩包面筋全塞給牛大有。
牛大有手上一頓,猶豫片刻,還是拒絕了:“也不是客氣。”
他又想到什麼,從莊聿白手上拿過一包面筋:“不介意的話,送雲先生嘗嘗,這蝦多虧了雲先生。”
“雲先生?雲先生幫忙捉的蝦?”莊聿白第一次聽聞有人姓“雲”,覺得新奇。
“哪敢勞煩雲先生捉蝦。因為這幾座山是雲家的,但平時我們在山中尋些用度,雲先生卻從不計較。”
莊聿白明白,古代社會很多山川土地都屬私産,哪怕一條尋常山路,主人不讓你走,也是沒辦法,何況去人家地界撈蝦捉魚。
知恩自然要圖報,隻是自己眼下沒什麼拿得出手。但雲先生這份情,莊聿白記下了。
來日方長,日後總會再有機會的。
“我這幾日要去北山炭窯上,不能常到你這來。”牛大有動作娴熟地幫着将澱粉歸置到圓簸箕上,“下月初三,城中吳員外家慶壽,木炭用量大,這些日子要多燒幾窯木炭出來。”
知道對方忙,莊聿白沒有虛客套,将人送至門外,說等蝦片做出來請他嘗嘗,還請他給雲先生帶個好。
關了柴門,莊聿白用那包豆芽炒盤面筋,當做早午飯。沒有科技和狠活的豆芽,爽口又清甜。
莊聿白端碗吃得正歡,忽然一愣,筷子停下來。
這兩日的菜全靠人接濟,這也不是辦法。若别人不接濟,眼下家中銀錢有限,用來買肉買菜不現實。但總不能每天餅子疊餅子吧?
自己還在長身體,而那一位……正是讀書用腦子的關鍵時刻。一兩日拮據日子還能過,就當體驗生活了。但每日都隻有簡單粗暴的碳水,可不行!萬萬不行!
想個什麼辦法呢?莊聿白已經離開餐桌,視線在空空如也的家中來回掃。
北窗!昨日跳窗的空檔,他瞥見北窗外是一片空地。
有地就有希望。
莊聿白一路小跑繞到房後,果不其然!空地不大,也算平整。他邁開步子粗粗丈量了下,一百平是有的。自己這通身的農學知識,是時候發光發熱了。
他以手遮眼看看太陽角度,又用腳向下踢了踢土層。生長層是淺了些,也薄。長雜草沒問題。種菜,也不是說不能活。
營養不良的土地,隻能長出營養不良的瓜菜。
古代社會常見的是自制農家肥。這屬于冷堆肥,将動物糞便等各種材料堆在一起靜置分解。一般要等上一年半載,還會攜帶雜草和病原體。就算條件好一些的地方,摻拌生石灰來加熱滅菌,生産成本也上去了。
遠水解不了近渴。莊聿白現在手上既沒有太多時間,也沒有太多可用資源。怎麼辦?
論專業對口的重要性。莊聿白想到了十八日堆肥法,這可謂是為此刻量身定制的解決方案。
十八日堆肥法,是熱堆肥技術,通過對含碳、氮的原料進行科學配比和手動翻堆,18天内即可産生高質量的堆肥。高溫殺菌,還能極大減少肥料流失。最重要的是,隻需18天!
莊聿白站在這個陌生的時空,一邊回憶現代社會時的理論知識和實踐經驗,一邊觀察判斷周邊可用的材料。
他擡手将滑到面前的一縷琥珀色頭發理到耳後,有些志在必得,也有些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躊躇少年志氣。
當然,冥冥中似乎還有一些宿命感。
他必須一點點變強大,強大到足以去蕩除、去化解夢境中的那份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