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紮?!
莊聿白猛地醒過些神來,他發狠去甩蓋頭,發現甩不掉後,便用頭抵住轎簾,強行蹭出一個縫隙看着外面的景象。
轎外,一場盛大的狂歡,正幕天席地蓋下來。
整個淮南村,滿鋪紅白二色。
一半婚禮,一半葬禮。
莊聿白看見族長帶着族人沿河跪成一片,正朝着自己這邊焚香、祭酒、叩拜。
歡快昂揚的唢呐聲中,斷斷續續傳來幾句抑揚頓挫的唱念:
“莊氏族人,伏拜祝告……敬奉三牲及童子一人,莊氏聿白……躬身侍奉。惟願河神,佑我一族,風調雨順……祭禮告成,伏惟尚飨!”
這是在……祭祀河神?
一聲響雷在莊聿白頭頂炸開。
良久,他明白過來為何将自己遷到祠堂齋戒、沐浴,還着專人看管……
是怕自己跑了,怕自己得知真相大吵大鬧,擾亂了這祭河儀式!
呵……自己不過是一個祭品!
與擺在香案上的那些豬牛羊一般無二!
莊聿白不明白,自己從來謹小慎微,從不與人結怨拉仇,為何要将他放上祭台?
難道因為自己急于嫁去孟家?可這是早就定下的親事,且已經耽擱了幾年。
難道因為自己是個哥兒,還是個沒娘疼的哥兒,就活該受人欺淩?
莊聿白想不明白。
可就算将人……生祭?到底也讓人死得明白些。為何全族人一起瞞騙自己,哄這是孟家來迎親,讓人巴巴等這些天,到頭來,空歡喜一場不說,性命也要搭進去……
岸上唢呐聲歡鬧依舊、喜慶依舊。
莊聿白冷笑兩聲,狠命甩掉頭上紅蓋頭。
所謂的“催妝酒”,根本就是一記蒙汗藥,好讓自己神不知鬼不覺、睡夢中乖乖赴死。這算他們賞賜的“仁慈”吧?
一切都是謊言,包括這艘喜船。
莊聿白打量這個局促的轎廂,除了捆綁自己的椅子,轎身、轎簾、喜船船底……都是用紙紮成的。
祭祀喜船随河而下,不知漂了多久,岸上的唢呐漸漸聽不見,船身卻越來越傾斜,莊聿白斜靠在轎身上,紙紮下的草枝戳出來,那張白瓷般的臉頰硌出印痕。
莊聿白顧不上疼。船底開始滲水了……水流打濕紙闆,汩汩翻湧而上。
渾濁的角江水正慢慢漫過轎底,吞噬着莊聿白的鞋子、腳腕、小腿……
濕涼感、水壓感,越來越強。
随之而來的是越來越清晰的……瀕死感。
不!
自己才十七歲!
自己還有很多事沒做完,
自己還有許多事要去做!
自己若跟牲畜一樣被生祭,天上的阿娘她會多傷心……
上蒼,我還不想死。求求你,救救我……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上蒼自然也聽不見莊聿白的哀求。
水越聚越多,已經齊腰……
不行,不能就這麼死掉……
莊聿白掙命掙紮。越掙紮,河水漫入得越急越快。
……
一口水嗆入口鼻,細弱的脖子被琥珀色濕發纏住……
滅頂的窒息感,恐慌之餘,更多的是
……不甘心。
白皙面龐随着猩紅花轎,一起淹沒在腥臭渾濁的角江中。
角江湯湯,
養育過莊聿白,
也埋葬了莊聿白。
隻剩水底渾黃暗黑一片……
*
“啪、啪、啪——”
不知過了多久,水面傳來敲擊船身的聲音。
接着水底一股力量向上托了莊聿白一把。
莊聿白像被仙人點撥一般,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循着聲音向上掙、向上遊……居然真的将臉探出了水面。
新鮮氣流猛地灌進胸肺,大口喘息換成了劇烈咳嗽。
“咳咳咳——”
莊聿白翻身去撕扯領口,貪婪地想攫取更多空氣。
不料身體猛地一抖,滿頭琥珀色頭發從枕上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