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時,天色尚早,距離下工還有一會兒。裴之放下背簍,把目标對準院子裡那隻正咯咯叫、神氣活現的母雞。他蹑手蹑腳地靠近,卻還是驚動了警覺的母雞,頓時院子裡一陣雞飛狗跳。經過一番狼狽的追逐,裴之終于把撲騰不止的母雞捆了個結實。
他舉起磨得鋒利的菜刀,看着雖然被捆得嚴實卻仍在不停鳴叫掙紮的母雞,咬了咬牙,一手抓住雞脖子,側過頭閉上眼睛,憑着感覺往雞脖子上劃了一刀。
滾燙的雞血随着母雞的撲騰濺了不少在手背上,直到感受到手中的母雞漸漸沒了動靜,裴之才松了口氣,轉過頭來。看着灑到碗外的許多雞血,他有些心疼地抿了抿嘴,卻也無可奈何。
最難的環節總算解決了,裴之手上的動作頓時快了許多。他麻利地起鍋燒水,燙毛、拔毛、剁塊......又把今天采的蘑菇洗淨撕成小塊,一切準備就緒。
裴之一邊往竈膛裡添柴火,一邊注意着鍋中的水。待水開始咕嘟咕嘟冒泡沸騰,他放入剁好的雞塊,再加入幾片老姜一起焯水。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就把雞塊撈出來,用清水仔細洗去浮沫。
他的動作娴熟流暢,往熱鍋裡加入一勺豬油,待油化開後放入雞塊煸炒。看着雞塊漸漸變成誘人的金黃色,又把菌子倒進去一起翻炒片刻,最後加水沒過食材,蓋上鍋蓋慢慢炖煮。
竈房裡很快就飄滿了濃郁的香味。好在林家地處偏僻,周圍沒什麼鄰居,倒不怕這香味飄遠惹人閑話。畢竟秋收時節最是辛苦,可也不是誰家都舍得殺雞補身體的。一隻會下蛋的母雞在農家可是重要的财産,攢夠一籃子雞蛋就能去公社換錢。再加上村裡時興幾代同堂,往往十幾口人擠在一起過日子,就算殺隻雞,分到每人碗裡也沒幾塊肉。
林宿遠遠就看見自家屋頂冒出的縷縷炊煙,越往家走,那股誘人的香味就越發濃烈,惹得他不住地咽口水。一聞這香味他就知道是哥哥回來了——家裡就數裴之做飯最香。他不由得加快腳步,一進竈房就被撲面而來的菌子鮮香包圍,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哥,好香啊。”
“回來啦?别急,再炖一會兒就能開飯了。”裴之擡頭看見林宿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前,衣服也被汗水浸得透濕,連忙招呼道:“先去洗把臉換身衣服吧,熱水我都燒好了。”
“好。”林宿應了一聲,轉身去洗漱。
這邊林宿剛去洗澡沒多久,裴之就看見奶奶佝偻着背從外面回來,手裡還提着大大小小的竹編籃子。他趕緊上前接過東西,有些無奈地說:“奶奶,您是不是又一天沒休息?”這麼多竹編,若不是從早忙到晚,根本做不出來。
“您得多休息,這些東西咱們慢慢編就行。”裴之勸道。這個年代的農村,幾乎家家戶戶都會些竹編手藝,會的人多了,竹編制品也就越來越不值錢。要不是想着奶奶去柳婆婆家編竹器能有人說說話解解悶,裴之真想勸她别做了——辛辛苦苦忙活一個月,也就掙個幾毛錢。還得去山裡砍竹子,一點點削成細條,打磨光滑,晾曬得有韌勁了才能用。付出的辛苦和得到的回報實在不成正比。
“不累不累,整天都坐着呢。”林奶奶笑眯眯地擺擺手,“等下次趕集把這些賣了,給你們割肉吃。”
“好吧,那您也得注意着點,一直坐着對腰也不好。”裴之妥協道。
“好,好,都聽小之的。”
“奶!”裴之頓時急了,輕輕扯了扯奶奶的衣袖,又緊張地往屋裡瞥了一眼,“不是說好不這麼叫我的嘛。”要是被林宿聽見了,他這當哥哥的威嚴可怎麼辦。
“哎喲,瞧我這記性,又忘啦。”林奶奶拍着腦門笑道。
“您可得記牢了,不能再忘。”裴之故作嚴肅地說。
......
晚飯是在院子裡吃的。初秋的晚風帶着絲絲涼意,裴之特意在飯桌旁點了一把艾草驅蚊。一家三口圍坐在小方桌前,慢悠悠地享用着這頓難得的豐盛晚餐。
飯桌上,裴之不停地給林宿和奶奶夾菜,一邊繪聲繪色地講述今天去公社的見聞。林宿聽得入了神,一雙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哥哥,連飯都忘了往嘴裡送。裴之便用筷子輕輕敲敲他的碗邊,示意他邊吃邊聽,自己則繼續眉飛色舞地分享着這一天的經曆。
林奶奶笑呵呵地聽着,也不插話,看着兄弟倆其樂融融的樣子,心裡說不出的欣慰。
等吃得差不多了,裴之放下碗筷,說出自己考慮已久的打算:“奶奶,小宿,我想着現在我有了工作,家裡條件也好些了,要不送小宿去上學吧?把初高中文憑考下來。”
林宿聞言皺起眉頭,直接拒絕道:“哥,我不去,我要上工掙工分。”況且以他現在的學習進度,早就超出了高中課程的範圍,去學校純屬浪費時間。
裴之歎了口氣,他就知道會這樣。其實他就是想讓林宿輕松些,要是能上學,說不定還能天天一起去公社呢。
“你雖然聰明,都是靠自學,但文憑在以後總有用得着的時候。再說了,總不能一直讓村裡人以為你是個沒上過學的文盲吧?”
“哥,你讓我再想想。”林宿的語氣軟了下來。
談話暫時告一段落。飯後,裴之包攬了所有家務,把還想幫忙洗碗的林宿推出廚房,催促他早點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