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剛泛起魚肚白,京城巍峨的城牆已在晨霧中若隐若現。林屹川蜷縮在官道旁的排水溝裡,滾燙的額頭抵着冰冷的泥土。渾身的傷口像燒紅的烙鐵般灼燒着他的身體,左腿的貫穿傷血肉翻出,胸口的箭簇雖已折斷,但鋒利的斷茬仍深嵌在骨縫間,背部的傷口更是随着每次呼吸滲出混着氣泡的血沫。
"梆—梆—"更夫的梆子聲由遠及近,他混沌的意識陡然清醒。夜枭衛每隔半個時辰就會巡邏至此,他下意識摸了摸臉頰,還好,易容用的面皮雖被血污浸透,卻還牢牢覆在臉上。
恍惚間,數月來的追殺場景如走馬燈般在眼前閃現,邊關突圍時箭矢擦着咽喉飛過的寒意,渡口血戰中分水刺捅進敵人喉管時噴濺的鮮血,客棧裡燃燒的帳幔映照着夜枭衛猙獰的面容,還有龍湖州暴雨中謝明禹那柄近在遲尺的長劍。
每一次,死亡都與他擦肩而過。
"紀月棠。"他幹裂的嘴唇蠕動着,卻隻能發出氣若遊絲的聲響。指尖深深摳進泥土,試圖用疼痛保持清醒,但失血過多導緻的高熱終于吞噬了最後一絲意識。在陷入黑暗前,他恍惚又看見了金澗湖邊清麗的身影。
不知過了多久,一縷苦香鑽入鼻腔。林屹川睫毛抖動,模糊的視線裡出現木梁屋頂。他試圖挪動身體,卻像被千鈞巨石壓住,每處傷口都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低頭看去,赤裸的上身纏滿麻布繃帶,滲出絲絲血迹。
"吱呀"一聲,木門被推開。逆光中,一個灰袍男子端着藥碗走近,"林公子,該喝藥了。"
沙啞的聲音讓林屹川渾身繃緊。他緊緊盯着對方的手指,指腹有常年握刀留下的繭,虎口處卻意外地光潔。
"你...認得我?"林屹川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
男子沒有作答,他将藥碗放在床邊案幾上。随後從懷中取出一個油紙包裹,随手抛到林屹川身上,嘴角帶着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若不認得,您現在該在城西亂葬崗喂野狗了。"話音落下,人便轉身離去。
林屹川強忍疼痛,顫抖着打開油紙。當看到那枚虎符完好無損地躺在掌心時,他才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他咬牙撐起身子,将挂在床頭的粗布長袍披在身上,又将虎符小心翼翼地貼身收好。這一連串動作讓他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血絲又一次浸透了胸前的麻布。
他蹒跚着挪到門口,刺目的陽光讓他眯起雙眼,這是個樸素的四合院,十幾個竹篩裡正晾曬着藥材。他顫抖的擡起胳膊,手指剛剛搭上門栓時,一道杏色身影如箭般沖來。
"找死嗎?!"少女的厲喝伴着淩厲掌風将他推開,林屹川踉跄後退,後背撞上院中杏花樹。紛揚落葉間,他看清了那張熟悉的臉,葉歌。
"是你?"他咳出一口血沫,"又是穆景煜讓你救我的嗎?"
葉歌抱臂倚在廊柱旁,她唇角微揚,笑意卻不達眼底:"我在城門守了整整十八日,你若再遲半日。"她拖長音調,示意一旁的灰袍男子扶林屹川坐下,"那我可真就不管了,你是死是活,都與我無關。"
林屹川咬牙撐起身子,劇痛逐漸襲來,眼前陣陣發黑,可他仍固執地朝院門挪去。汗水順着蒼白的臉頰滑落,混着傷口滲出滴滴血珠。
"哎,我可不是非要攔你。"葉歌眉頭皺起,一個箭步上前,雙臂一展,攔在他面前,"你現在這副模樣出去,是想害死我們不成?"她歪頭打量他,"怎麼,發燒把腦子燒糊塗了?"
她輕哼一聲,指尖點了點他的肩膀:"夜枭衛早就在外面布下了天羅地網,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别連累我們杏林堂上下跟着倒黴。"
林屹川臉色陰晴不定,她渾不在意的繼續說道:"你要走也行,我答應過穆大人,等你傷好了,你想去哪兒去哪兒,我絕不攔着。"
林屹川深吸一口氣,終于壓下胸口的躁動,他艱難地擡起手臂,朝她抱拳一禮:"多謝葉姑娘救命之恩。"
"哎,很用不着。"葉歌輕快的擺擺手,"我與你非親非故,救你不過是受穆大人所托。你隻要安安分分養傷,别給我添麻煩,我就謝天謝地了。"
說完,她朝灰袍男子使了個眼色,對方立刻端來一碗藥湯,放到林屹川面前。葉歌雙手叉腰斜瞥了他一眼:"你現在就一件事,喝藥、養傷,其他的,少操心。"
林屹川端起藥碗,仰頭一飲而盡,苦澀的藥汁順着唇角滑落,他随手用袖口抹去,目光灼灼地望向葉歌:"葉姑娘,能否……幫我打聽一下吏部侍郎趙大人府上的樂青縣主?"
葉歌瞪圓了眼睛,恨鐵不成鋼地一屁股坐在他身旁的石凳上:"你都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了,還惦記着找她?"她伸手戳了戳他纏着紗布的肩頭,"但凡你現在鬧出點動靜,第一個遭殃的就是她,明白嗎?"
"你……認識她?"林屹川呼吸急促,眼中驟然亮起光芒。
"樂青縣主的大名,京中誰人不知?"葉歌撇撇嘴,既不承認也沒否認,起身将他按回凳子上,"你眼下最要緊的是養傷,其他的事,少想為妙。"
夜色如墨,星光稀疏,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掠過穆府院牆。葉歌扯下蒙面的黑巾,露出那張英氣勃勃的臉,朝背對着她的穆景煜抱拳一禮:"公子,人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