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如刀,呼嘯着撕裂邊關前洲城的斷壁殘垣,卷起漫天塵沙,裹挾着未幹的血腥氣。林屹川蜷縮在一處搖搖欲墜的廢棄民居内,染血的指節攥緊林家軍虎符——冰冷的金屬烙進掌心,仿佛隻有這樣才能确認自己還活着。
三天前,這裡還是武定侯府世代鎮守的邊關要塞,三天後,雍安帝一紙诏書,林家滿門盡誅,血染長街。
"屹川,快走!"祖父臨死前的嘶吼仍在耳畔回蕩,林屹川死死咬住下唇,鐵鏽味在口中蔓延,卻壓不住胸腔裡翻湧的恨意。
他不能死,至少現在不能。
窗外,整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火把的光亮如毒蛇般從窗縫鑽入,在斑駁的牆上遊移。林屹川屏住呼吸,将身體更深地蜷進陰影,肩上的傷口仍在滲血,每一次呼吸都牽扯出撕裂般的劇痛。
"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一個陰冷的聲音在街道上回蕩,"陛下有令,武定侯府餘孽林屹川,格殺勿論!"
謝明禹,兵部尚書謝克業之子,因詩谶案有功,擢升夜枭衛統領,十四歲便親手剜了姨娘雙眼的瘋子。如今,這條瘋狗帶着三百夜枭衛,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挖出來。
腳步聲漸遠,林屹川緩緩松開攥緊的拳頭,掌心已被虎符的紋路硌出血痕。他低頭看向肩上的傷——那是陳廣山的刀留下的,深可見骨。
那一夜的血腥仍曆曆在目。大營内火光沖天,陳廣山設下重重埋伏,祖父身中數箭仍持劍死戰,父親被長槍貫穿胸膛,姐姐為護他突圍,被亂箭射穿……
若非最後關頭,那幾名黑衣武士殺入重圍,将他從屍山血海中拖出,他早已命喪黃泉。救他的人,是穆景煜的暗衛。
穆景煜……
林屹川閉了閉眼,壓下翻湧的恨意與痛楚。他不能死,他還有未竟之事,還有……要見的人。
"紀月棠……"他低聲念出這個名字,仿佛這三個字能給予他最後一絲支撐。然而傷口驟然劇痛,喉間腥甜上湧,他猛地咳出一口鮮血,濺在斑駁的地面上。
但他不能倒下。血債,必須血償。
晨光刺破雲層,林屹川換上從死人身上剝下的粗布衣裳,臉上抹了煤灰,腰間别着一把缺口短刀。前洲最後一城四門都有夜枭衛把守,但他知道一條連祖父都鮮少提及的密道,武定侯府建城時留下的排水暗道,直通城外雪松林。
暗道内污水及膝,腐臭撲鼻。林屹川彎腰前行,虎符貼身藏着。黑暗中,老鼠從他腳邊竄過,發出窸窣聲響。不知爬行了多久,前方終于出現一點微光。
就在他即将觸到出口鐵栅時,背後突然傳來水花聲。
"果然在這裡。"謝明禹的聲音貼着耳膜鑽入腦海,"武定侯府的排水圖,可是在抄家時找到了。"
林屹川渾身血液凝固。他緩緩轉身,看見十步開外,謝明禹一襲墨藍錦袍站在污水中,四名夜枭衛手持勁弩站在身後。
"林小侯爺,"謝明禹唇角勾起一抹笑,"你祖父謀反的證據确鑿,何必做無謂掙紮?乖乖交出虎符,我給你個痛快。"
林屹川的指尖觸到腰間短刀。他知道自己毫無勝算,但武定侯府的兒郎,甯可戰死也不跪生。
"謀反?"他冷笑出聲,"謝明禹,有本事你自己來拿。"
謝明禹眼中寒光乍現,右手擡起。四支箭矢同時離弦!
林屹川猛地撲向左側,三支箭擦身而過,最後一支深深紮入右肩。劇痛瞬間蔓延,但他顧不上拔箭,用盡全力撞向早已鏽蝕的栅欄。年久失修的栅欄轟然斷裂,他滾入城外湍急的冰河。
刺骨的河水吞沒了謝明禹氣急敗壞的吼聲。林屹川在失去意識前,死死記住了那張在岸上逐漸模糊的、扭曲的面容。
當林屹川再次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頂幹草屋頂。身下是幹燥的褥子,肩上的箭傷已被妥善包紮。
"醒了?"一個滿臉皺紋的老者掀簾而入,手裡端着熱氣騰騰的菜湯,"你小子命真大,我們在下遊撈魚時發現的你,差點以為是個死人。"
林屹川警惕地繃緊身體:"這裡是..."
"白河部族牧場。"老者将湯碗塞到他手裡,"喝吧,加了草藥,對傷口好。"
白河部族,前洲以北的遊牧民族,與武定侯府素有交情。林屹川稍稍放松,但随即想到什麼,急忙摸向胸口。油紙包裹嚴嚴實實的虎符還在。
"找這個?"老者指了指帳篷角落晾着的衣物,"都給你曬幹了。我們遊牧人不懂你們中原的彎彎繞,但武定侯是個英雄,他的後人我們自然要救。"
林屹川喉頭發緊,低頭啜飲熱湯掩飾情緒。湯很鹹。
幾日後,當林屹川能下地行走時,族長召集了部族會議。帳篷中央的篝火映照着十幾張凝重的面孔。
"夜枭衛已經到北邊來了。"一個年輕獵人低聲道,"他們在每個路口都貼了海捕文書,畫的就是林小侯爺的模樣。"
族長摸着胡子沉思:"往南的路是走不通了。倒是三天後有商隊要穿過死亡谷去尺利,可以混在裡面..."
"不行。"林屹川搖頭,"謝明禹一定會封鎖所有商路。我需要一條沒人想得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