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棠隻能歎息,問道:“然後呢?”
“他們,他們都是畜生,那領頭的居然說,我的兩個姐姐,被他們,被他們。”她實在說不下去,捂着臉放聲大哭起來。
片刻後,她接着說,“我的兩個姐姐被他們折磨死了,他們還讓我父親把我送給他們,當晚,父親讓嬷嬷陪着我逃了出來。”
陳姑娘和嬷嬷一路逃到蒼禀郡,途中遇到同樣逃難的鄉親。那人告訴她們一個噩耗:她的父親、家人,還有年幼的弟弟,全都被殺了。
聽到這裡,霓裳皺着臉,眼中滿是驚恐:“是叛軍來了,将你全家殺了嗎?”
“不是。”陳小姐擡起滿是淚水和灰塵的臉,眼中盡是哀戚與絕望,“他們都是被家裡的家丁和雇農所殺……那些家丁聽到叛軍的消息,想要搶了我家的财物,去投奔叛軍,這才合謀着将我家滅了門。”
祈棠心中一陣刺痛。她輕輕拍了拍陳姑娘的肩膀。窗外的街景在渾圓落日的餘晖下,映現出一片悲怆的血紅色,仿佛天地也在為這場人間慘劇哀悼。
陳姑娘的聲音哽咽:“我與嬷嬷一路逃亡,好不容易逃到京城,卻連城門都進不去,便與同樣逃難的人們擠在龍湖鎮等救濟,聽聞樂青縣主大義,在此處開設女學堂,這才鬥膽求了過來。求貴人小姐,讓我們見見縣主……我願為奴為婢,隻求縣主給一條生路。”
話音未落,她撲通一聲,再次跪倒在祈棠面前,額頭重重磕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她的雙手緊緊抓住祈棠的衣角,仿佛那是她唯一的希望。淚水順着她的臉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濺起微不可察的水花。
祈棠沉思片刻,示意秋雁先将陳家二人安頓好。待她們離開後,她轉身看向霓裳,蹙着眉頭思索道:“你如何看?”
“我看什麼?”霓裳撇了撇嘴,無奈的聳了聳肩,“哎,這樣逃難的人隻會越來越多,你總不能來一個收一個吧?我們哪有那麼大的地方收留這麼多人?”
霓裳的話直戳要害。靜王叛軍作亂,齊朝天下早已亂作一團。荒廢的良田、斷壁殘垣上飄蕩的煙塵與孤魂,堆積如山的屍首,無不訴說着戰争的殘酷與無情。
“她說的這些,表面上是靜王叛軍作亂導緻的,其實根本原因是土地。”霓裳站到窗邊,目光望向遠方,語氣淡然,卻帶着幾分洞察世事的冷靜。
“土地?”祈棠的眉頭皺得更緊,疑惑的看着她,“此話怎講?”
霓裳轉過身,思索片刻後緩緩說道:“我記得我上學的時候,老師曾經說過,任何朝代的争鬥,歸根結底都是因為土地兼并。一代一代的土地兼并下來,農民手裡沒有了土地,活不下去,自然就會起來反抗。”
她頓了頓,目光銳利:“你看,叛軍來了,陳小姐的家人居然會死在她家的家丁手上,這是為什麼呢?”
祈棠緩緩搖了搖頭,她不懂。
“對于這些普通人來說,過去束縛他們的是官府的權威。如今亂世來臨,他們這些一輩子沒吃過幾塊肉的人,終于有了改變命運的機會,怎麼會輕易放棄呢?”霓裳語氣中帶着幾分譏諷與無奈,
“而陳家這樣的情況,就是他們第一個要對付的對象。趙老爺那樣的人欺壓他,下面這些雇農和家丁也盼着砍翻地主來改善生活。你信不信,那些家丁裡,肯定有陳老爺家的親戚什麼的。”
祈棠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遲疑片刻,才結結巴巴地問道:“為何會這樣?”
“具體我也不太懂,但曆史上很多變法都是圍繞土地問題展開的。你要是有興趣,不如找個懂行的人仔細問問。”霓裳無奈的攤開雙手。
祈棠沉默不語,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夕陽的餘晖灑在她的臉上,映出一片複雜的陰影。她的心中仿佛被投下了一塊石子,激起了層層漣漪。土地、權力、人性……這些看似遙遠的問題,如今卻如此真實地擺在了她的面前。
霓裳撇了撇嘴,她雙手抱胸,斜倚在門框上,語氣随意地問道:“你把那一老一小安頓下來,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亂世之中,人心浮動,原本的秩序被徹底打破,确實給了許多人重新洗牌的機會。祈棠站在窗前,眉頭微蹙,神情凝重。她長歎一聲:“那一老一小,先确保她們有口飯吃,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陳小姐說逃難的人大多聚集在龍湖州,也許我們能做點什麼來幫助他們。”
霓裳點點頭,她走到祈棠身旁,側頭看着她:“這些事我幫不上忙,但是!”她從身上摸出幾張銀票,塞到祈棠手中,“有錢能使鬼推磨,銀兩可以幫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