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棠靜立在窗邊,微涼的秋風拂過她的面頰,帶起書案上散落的書冊,紙頁翻動間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她的目光落在遠處,思緒卻回到了那日穆景煜的問話——若固洛前來求援借兵,她若為陛下,該當如何應對?
該當如何應對……祈棠的拳頭不自覺地攥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怒意幾乎從她的雙目中噴薄而出。
若她為天子,定要讓固洛有來無回,身死大齊,絕不留半分餘地。她在心中默念着:“白芍,我一定會替你報仇,你放心,這一天不會來得太晚。”每一個字都像是刻在她的骨血裡,帶着沉甸甸的恨意與決心。
朝廷軍與靜王叛軍如今對峙在淮江兩岸,形勢嚴峻。淮江自西向東将整個大齊一分為二,宛如一道天塹。一旦叛軍突破淮江防線,京城必然岌岌可危,大齊的江山也将搖搖欲墜。祈棠的心中仿佛壓着一塊巨石,沉甸甸的,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時,秋雁匆匆來報:“縣主,外面有一婆子帶着位女娘,從蒼禀郡逃難而來,無處可去,求學堂收留。”
祈棠聞言,心頓時沉了下來,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蒼禀郡……那已是靜王叛軍的囊中之物。兩位女子,能在戰火紛飛中逃到京城,其間所經曆的艱險與困苦,可想而知。她眉頭緊鎖,眼中閃過不忍與痛惜,低聲吩咐道:“你先帶她二人去偏屋,我稍後就來。”
她端起茶盞,溫熱的觸感從掌心傳來,卻無法驅散她心中的寒意。茶水的熱氣袅袅上升,模糊了她的視線,雖有穆景煜時刻遞來叛軍的消息,但大多隻是皮毛,無法讓她對局勢有全面的了解。她心中湧起一陣強烈的不安。雖說靜王的十萬大軍不過是烏合之衆,可當今形勢依舊不容樂觀,稍有不慎,便是滿盤皆輸。
走到偏屋門口,祈棠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将胸中的郁結盡數吐出。她擡手推開門,木門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屋内,一老一小正局促地站着,臉上寫滿了疲憊與惶恐。祈棠的目光落在她們身上,緩步走了進去。
兩人衣衫褴褛,滿身塵土,仿佛剛從泥濘中掙紮而出。一見祈棠,她們立即跪倒在地,額頭貼到冰冷的地面上不斷磕着。老婦人眼中蓄滿渾濁的淚水,聲音顫抖得幾乎不成調子,哀求道:“求貴人小姐慈悲,收留我們吧……我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祈棠快步走上前,彎下腰,伸手扶住老婦人的肩膀:“兩位不必如此,請先起身。”她的指尖觸到老婦人的衣料,粗糙的衣料下老婦人身體正在顫抖。
她的話音剛落,那年輕的女娘突然撲倒在地,向祈棠連連磕頭,額頭撞擊地面的聲音沉悶急促。她的臉上淚水縱橫,聲音嘶啞絕望,撕心裂肺地喊着:“求貴人,讓我見見縣主!求貴人!求您了!”
祈棠連忙上前扶住女娘的雙臂,她的聲音依舊溫柔,卻帶着幾分急切:“不必驚慌,有話慢慢說。你二位是何人?從何處來?”
年輕的女娘卻仿佛聽不進任何話語,依舊一個勁地哭泣,淚水順着她的臉頰滑落,滴在祈棠的手背上。秋雁快步走上前,蹲在女娘面前,握住她的手:“姑娘,你先别哭了。把事情說清楚,我們才能幫到你們,是不是?”
女娘的哭聲漸漸低了下來,她擡起淚眼,看了一眼身旁的老婦人,随後,她擦了擦眼淚,聲音斷斷續續,帶着哽咽:“我……我是蒼禀郡金州林安縣人氏,姓陳……家中有幾十畝良田,雇了十來個長工……在那處窮鄉僻壤,也算得上殷實之家……”
她的聲音越說越低,仿佛每一個字都帶着沉重的痛苦。祈棠目光落在女娘滿是淚痕的臉上,聽她慢慢叙述。
随着靜王叛軍作亂,縣裡的趙老爺趁機成了地方一霸,仗着手下的家奴軍隊橫行鄉裡,強買強賣,強行征收糧食。陳父為了保全家族,隻得忍痛将兩個年歲稍大的女兒送到趙府,做了趙老爺的小妾。趙老爺這才“法外開恩”,沒有強行吞并陳家的田産。
這幾年,林安縣雖未遭遇大旱大疫,但整個村子除了陳家,太多人因吃不上飯而賣兒賣女,流離失所。陳家雖勉強維持,卻也如履薄冰。
一日,陳老爺與雇農忙完農活,剛走到家門口,不遠處忽然揚起一陣煙塵。待煙塵稍近,才看清竟是一支不小的騎兵隊伍,領頭的正是趙家一個善于舞槍弄棒的家奴。那家奴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着顫巍巍跪在馬前、不敢擡頭的陳父,嘴角勾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
“趙老爺有令,近日此地鬧土匪,需加強防備。凡田産二十畝以上者,須再備十五車糧食,以支持防務。”領頭家奴冷冷說完,擡手一揮馬鞭,帶着人馬揚長而去,繼續趕往别處傳達趙老爺的“命令”。
此時,霓裳正巧路過屋外,朝裡面瞥了一眼。祈棠忙招手喚她進來:“你也一起聽聽。”霓裳掃了一眼衣衫破舊的兩人,點點頭,默默坐到一旁。
祈棠示意陳姑娘繼續說下去。陳姑娘擦了擦臉上的淚痕,聲音哽咽:“我父親上個月才交了好幾大車糧食,如今又要攤派,這分明是要将我家吃空啊!”她說着,又忍不住哭了起來,“父親本想變賣田産,帶我們逃難去北邊,可那邊叛軍與朝廷早已打得血流成河,隻有往南還算太平。”
“可這些良田瓦房是從祖上傳下來的,若是放手,我父親百年後有何臉面去見列祖列宗?”陳姑娘雙手捂面,悲嗆大哭,全然不顧他人目光,繼續說道:“父親強顔歡笑,依舊每日下田勞作,安慰我們說,如今陛下聖明,說不定哪天就平定了叛軍。就算兵亂鬧到這裡,隻要我們老老實實交些糧食,或許還能保住全家性命。”
然而,擺在陳家面前的最大難題,卻是趙老爺要的十五車糧食。若交不出,陳家便大禍臨頭。陳老爺東拼西湊,勉強湊出十二車。可前來收糧的頭領毫不留情,直接命人将陳父按在地上,抽了一百鞭子。陳父一邊哀嚎,一邊求情,可趙家的家丁們怎會放過這“殺雞儆猴”的機會?
陳父像一條野狗般,在泥地裡被抽得滿地打滾。陳家人越是求饒,那些家丁就抽得越狠。鞭子抽在皮肉上的聲音,混合着陳老爺的慘叫,回蕩在陳家院中,仿佛一場無聲的噩夢。
陳小姐哀嚎着看向祈棠:“為什麼,為什麼我的兩位姐姐已經被父親送給了趙老爺,還是不放過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