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回到蒼溪郡後,你父親仍心存僥幸,與姜小姐秘密通信。”穆景煜的語氣中帶着幾分感慨,“這件事被你祖父發現後,他怒斥你父親不孝,打了三十家棍,又罰他在祠堂跪足七日。等你父親從祠堂出來時,整個人已經萎靡不振,仿佛變了一個人一般。”
祈棠的指尖微微顫抖,喉嚨發緊,她幾乎能想象到父親當時的絕望與痛苦。
“姜家那邊,不到兩年的時間,就傳來了姜小姐婚嫁的消息。”穆景煜輕歎一聲,“你父親隻好收起年少時的愛慕,默默地關注着姜小姐。聽說姜小姐過得不好,他便時常差人接濟。這件事偶然間被姜小姐的婆家發現,他們羞辱她不守婦道。”
祈棠的眉頭緊蹙,手指緊緊攥住茶杯。
“姜小姐羞憤之下,一根白绫吊死在夫家的橫梁上。”穆景煜沉重的聲音繼續響起,“姜小姐的婆家和娘家都将這件事記恨在紀家頭上。姜熵雖然辭了官,但威望還在。他一張折子遞到禦前,怒斥你祖父教子無方。”
“然後呢?”祈棠眼中閃過冷意。
“好在雍安帝當時倚重你祖父,将此事高高舉起,輕輕放下,象征性地對紀家小懲大誡。”穆景煜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祈棠,“随後,他又做主将襄闌郡祈家的女娘許配給了你父親,這才有了紀家與祈家的聯姻。”
暈眩感突然襲來,祈棠木然地用手指揉向太陽穴。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想要将胸口的壓抑驅散,她沙啞着嗓音緩緩開口:“你……你是如何知道這些細節的?”
“咳咳!”穆景煜正端着茶盞,冷不防被她打斷,茶水嗆入喉中,他猛地側過頭,掩唇咳嗽了幾聲,臉上浮現出一絲狼狽。他放下茶盞,擡手擦了擦嘴角,無奈地瞥了祈棠一眼,調侃道:“你這關注點,是不是跑偏了?”
他頓了頓,目光垂下:“我有一同僚,恰巧是蒼溪郡人氏。當年這件事在蒼溪郡無人不知,細節自然流傳甚廣。”
“當年你父被告與張婕妤在宮中行不軌之事,張婕妤宮中的侍衛女官皆親眼所見。”穆景煜的語氣漸漸沉重,每一個字都像是敲在祈棠的心上。他擡眼看向她,神色複雜:“張婕妤當晚就被賜死,你父被投入诏獄。”
祈棠的呼吸驟然一滞,腦海中浮現出那晚的場景,耳邊似乎還回蕩着飛羽衛的呵斥聲。她的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猛地端起茶盞,将裡頭的茶水一飲而盡。
穆景煜看着她,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他很快調整好情緒,一字一字的說道:“張婕妤沒有死。”
“你确定?”祈棠猛地放下手中的杯子,杯底與桌面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她的身體随之站起,雙手撐在桌面上,雙眼閃出光芒,緊緊地盯着穆景煜,滿是不可置信:“張婕妤沒有死?”
“也不知她用了什麼法子,竟讓陛下留了她性命,将她丢在冷宮。”穆景煜輕輕摩挲着手中的茶盞:“早些年陛下日日叫人看着喂藥,這些人冷宮裡頭的貴人多了,倒也沒人再管她了。”
“能見到她嗎?”祈棠向前傾了傾,雙手撐在桌沿,急切的追問,生怕錯過這麼重要的線索。
穆景煜擡眸,心中不由得一軟,語氣也跟着溫和了許多:“以前自然是難的。”他緩緩站起身,身體前傾,隔着桌子與她對視。片刻後,穆景煜别過臉,唇角勾起笑意,從容的說道:“不過,你現在是陛下親封的樂青縣主,初一、十五進宮給太後請安,再正常不過了。”
祈棠一怔,原來穆景煜将樂青縣主的名号捧到她手中,竟是為了讓她能夠名正言順地出入皇城,方便查探當年父親被殺真相。她抿了抿嘴,努力扯出一個真心實意的微笑,想要表達謝意。可是,她已經很多年沒有真心笑過,咧開的嘴角弧度生澀,甚至不受控制地微微抖動了兩下。
她的笑容淺淡,如同初夏荷葉邊緣凝結的露珠,輕盈而短暫,仿佛一陣微風拂過,便悄然墜入湖面,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泛起。穆景煜見過她許多次笑——冷笑、假笑,面對丁瑤時那未及眼底的客套笑。然而,這一次的笑容卻與以往截然不同,穆景煜的胸窩裡好像突然長出一根細細的羽毛,不停的撩撥着他的心髒,越來越癢。
見祈棠坐下,曲起食指輕輕敲着桌面,發出細微的聲響。她每次思考時,總會不自覺地做出這個動作。或許是因為思緒不順,她的秀眉擰起,眉間蹙成一道淺淺的褶皺,随即微微搖了搖頭,發髻上的珠花随着她的動作輕輕晃動,折射出細碎的光芒。
片刻後,她擡起雙眸,目光直直迎上穆景煜的視線:“可有什麼法子避開陛下?”
除夕宮宴那日的畫面再次浮現在她腦海中——雍安帝借着酒意,湊近她的身側,呼吸間帶着令人作嘔的氣息;在太後宮中養傷的日子裡,那畜生明裡暗裡不斷抛出暗示,甚至在休養之際,還試圖輕薄于她。每一次回想,都讓她心中翻湧起難以抑制的厭惡與悔恨。她無數次後悔當日起身擋劍的那一瞬間,若非當時她因傷勢動彈不得,她定會親手了結那個畜生,絕不讓他有逃脫的機會。
“怎麼?之前還信誓旦旦地要入宮,現如今有了這麼個大好機會,你倒不願用了?”穆景煜挑眉,他今日穿着一襲淺灰色長袍,衣料平整利落,襯得他肩寬腿長,身形挺拔。
他懶散地靠在椅背上,貴公子的氣質中夾雜着痞氣,令祈棠不由的心生厭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