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德臉色煞白,頂着灼烈的熱浪半天沒有發出聲音。
城主擡起眼睑,目光緩緩向上移動,最終停在熊熊燃燒着的爐鼎上,勾起了唇。
“你看。”他輕聲道。
思德如鲠在喉:“看什麼?”
“……多漂亮啊。”城主眯起眼,目光像是餍足一般變得迷離起來,火光在其眼眶炯炯跳動,“我的引魂鼎。”
思德澀聲道:“什麼?”
宏偉的大殿忽然卷起一陣風來,雄火呼啦一聲燒到眼前,思德向後退了一步,皮膚烤得灼燙。擡頭再看那尊雄偉的爐鼎,隻見鼎已經燒得發紅發紫,在火光裡快要融化一般地虛浮起來。
城主喃喃道:“就差一片了,最後一片殘識。主上就可以回來了。”
思德感覺胸悶得快要透不過氣了。胸膛裡本就空蕩蕩一片,生命與靈力消散的痛覺格外明顯,好像生魂就這樣流淌出去了一樣,怎麼也抓不住。
他痛苦地癱在地面上,克制不住地沉沉喘息起來。
城主轉頭看着他,突然笑出聲來。
“我親愛的少宮主,你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思德難受地閉上雙眼,喉嚨像被雙刃鉗住一樣,燒得發緊,半天費力地憋出一句:“谷家。”
城主一挑眉。
“七年前谷家滅門,是你們做的。”
城主哈哈笑道:“是我們。隻是原本谷家不用遭此劫難,誰叫出了你這麼一個禍種。你不如怪怪你自己,為什麼要長這麼一顆心。”
思德疼得額上青筋乍現,說不出話來。
“你為滅你全族的殺人兇手賣了整整一年的命,可真是以德報怨,菩薩心腸,不愧是長了一顆赤心的人。”城主笑道,“現在,你将為我們的大計獻上自己的心髒。這是你能為完顔城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與自己分隔了一年的心髒再一次出現在面前時,竟比先前跳動得還要鮮活。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撈,卻屢屢撈空,他甚至懷疑那隻是一片浮光掠影罷了。
“你體内有一枚化靈丹。”城主看着他逐漸支撐不住的身體,突然說了一句。
思德眼珠微微一動。
“你不是想知道為什麼要留你到現在嗎。”城主緩緩笑道,“那是因為你師父讓你吞了一枚化靈丹。可惜把你抓回來的時候你還沒有将它盡數通透,這東西又實在是個好物件,若是不待你将其悉數吸納就将其獻祭,心髒的威力将大打折扣。哼,思德絕,你可真是攤上了個好師父,要不然完顔城豈能留你到現在?”
窒息感越來越強,頭頂上方跳動着的血紅心髒一點一點朝引魂鼎的鼎口接近。他清晰地感覺到這顆原屬于他的那顆心髒在流失與他的最後一點聯系,而他像被掐住咽喉的小獸,既沒有反抗的能力也沒有能呼救的人,将死之際滿腦子都隻浮現出一個人的臉。
那個數年前在深夜密林中救下他,回眸時滿目都是星辰月關的人。
那個身披大氅獨自走在走在臨淮城街頭,又孤獨又溫暖的人。
那個贈他劍譜、授他曠世大道,卻與這世界格格不入的人。
背着他奔跑在烽火狼煙之中,死也要護他周全的人。
她來接他入世,讓他重新看見燦爛人間。
她站在高台上,不畏高望強權世人怨怼地為他争取榮耀。
她毫無保留地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他,留得他殘喘這一年的光陰。
可他還沒來得及為她做些什麼。
他從來不敢奢望能站在她在身邊,七年前也隻是在她最落魄的時候跟在她後面巴巴地喊着閣下而已,七年後有幸做了她的徒弟,想離她再近一些時卻什麼都做不了,還要她為自己數次以身犯險。
師父。
身體上的痛苦都沒讓他有多難受,唯有兩個字他在心裡默念了無數遍,突然就忍不住了。
師父。
閣下。
南淵閣下。
鼻子猛的一酸,眼淚就止不住從眼角滑下去了。
城主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道:“你哭什麼?”
不管原因是要死了還是想念起生前種種,在這種時候哭都不算一件稀奇的事情,城主卻直勾勾地盯了他半天,竟又問了一遍:“你在哭什麼?”
思德動了一動渙散的眼瞳,目光如死水一般回望向他。
城主有些費解甚至警惕地看着他。
不對勁。
思德觀察着他的神情,死水一般的胸口忽地一跳。
他費力地喘起氣來。
不能死。
不能在這裡死掉。
他還沒等到師父,他不願那一面就是永别。
迎着城主秃鹫一般銳利的目光,他奮力撐起身體,嗓音嘶啞:“哭不哭又如何?”
城主眯起眼睛,視線轉移到半空中漂浮的心髒上去,喃喃道:“不對。”
心髒在半途中停下了,思德蓦地感覺胸口裡的壓迫感減輕了許多。城主面色越發複雜,最後居然略顯茫然地瞅着跳躍着的血紅心髒,就這樣呆愣愣地瞅了半天,突然瞪大雙眼,眼皮上青筋直蹦:“不對!”
思德剛要出聲,城主突然和猛獸一樣撲了過來,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死死摁在地上:“你做了什麼!你做了什麼!?”
鐵鉗一樣的雙手死死套在他脖頸上,勒得他青筋暴起滿臉通紅,就快要喘不過氣來:“……松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