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德垂眼看着他,既沒命他起身也沒說話。
看似他是主他是仆,實則他卻更像被逼着走的人,無時無刻不在旁人的監視之下。
太久沒有得到回應,小厮試探地喊了一聲:“少宮主?”
思德輕飄飄道:“好啊。”
小厮擡眼偷瞥了他一下。
思德盯着他敞亮多時的後腦勺,沖他一笑:“你知道的太多了。”
不多時,他揪着昏迷的小厮的衣領扔進了烏漆嘛黑的房間,緩緩合上了門。
黑燈瞎火的完顔城大殿裡,黑披黑靴的青年人行走在死寂的走道上,身形所過之處燈火搖曳,晃晃欲熄。一扇接一扇的黑門從腳邊迅速路過,他則目視前方半分不停,一路朝幻生殿前去。
整個完顔城他未曾踏足過的地方有許多,并非是哪一片或是哪一間,而是自幻生殿為中心延伸出來的那一整塊區域,他都不被允許接觸、
他花費近一年的時間獲得了作為少宮主的第一件信譽物,完顔城堪輿圖。完顔城占地極廣,内部結構複雜龐大,他看似時時刻刻依據城主指令辦事,實則通行在完顔城走道上時沒少觀察地勢和密道,将所走過的路線和暗道都深深刻在了腦子裡。
唯有靠近幻生殿那塊,他從沒機會踏足。
那裡看守森嚴,據說關押着很多死囚,對外說隻是一座監牢而已,但他總覺得會和自己的心髒有關系。
從前他不敢輕易冒險,但是這一次他決定賭一把。
師父說過會來救他的,但是在此之前他不想做個隻會等待的廢物。
他要為師父做些什麼。
他緩步于寂靜的走道上,在一撞巨大的黑牆前停下了步子。
幻生殿。
這座隻有城主及其心腹才被允許踏足的宮殿,此刻就立在他的面前。饒是站得穩當闆正,心跳卻沒來由地快起來,甚至在寂靜的走道裡傳來壓制不住的共振回響。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伸出手,輕輕覆在門上。
幻生殿的大門由城主的靈力滋養,多數時候堅不可摧,當然也沒有人敢去摧。但也有靈力滞澀易破之時,譬如此時的無月之夜。
伸手去推的那一瞬間,他輕輕閉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力量推搡并沒有出現,反而隻是用了一點點力氣就推開了。
漆黑的禁忌之門在狂風驟雨裡悄無聲息地朝他敞開,像是在邀請前往一樣。
思德深深吸了兩口氣,暗暗握緊腰間的匕首利器,朝裡走了兩步。
正要回頭時,大門在一聲轟鳴中合上,整座完顔城也為之一顫。像被一枚飛彈擊中了胸腔一樣,有一瞬間他感覺大腦是空白的,緊接着耳邊迎來短暫的空鳴。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冷汗已經布滿了額角。
這麼大的動靜,不會引不來注意。
隻是外邊萬般死寂,沒有一隊侍衛前來查探,也沒有一個小厮發出驚呼。
太靜了。靜到呼吸可聞,吞咽口水的聲音都清晰無比。他動了下僵硬的腿腳,沉了口氣,往無盡黑暗的前方再次踏出一步。
事已至此,回頭無用。
黑門之後的幻生殿仿佛另一個世界,陰慘慘的連燭火都沒有。走過森冷的大殿,迎接他的是無數個黑洞洞的房間。
一望無際的長廊幽幽地延伸到電閃雷鳴的盡頭,他像是受到什麼感召一樣,徑直往最裡面走去。
他知道事情沒有這麼容易,也知道城主絕不會讓他這麼輕易地找到心髒,更不會讓一直嚴于戒備的幻生殿這麼輕松地被他攻略。
但自從他踏入這座宮殿之後,除了硬着頭皮往前走别無選擇了。
越往裡走胸口裡那尊形神就跳動得越厲害,越是迫近越是急切,他感覺快得就要從胸口裡破膛而出了。無形的力量牽引着他往某一個方向不斷前進,直到停在一個巨大的鐵門前。
在穿過走廊之前他沒有想過幻生殿裡還有這樣一個地方,與整座陰暗的完顔城相比甚至可算聖潔。因為就連這扇巨大的厚鐵門都掩蓋不住從中透出來的刺眼白光。
就在裡面。
他顫抖着手緊緊摳住門框,不知為什麼胸口絞痛起來。
就在裡面。
心髒在裡面,陷阱也在裡面。
明明找尋了許久,此時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他死死摳住門沿,心髒的律動越來越霸道,不安在心中無限放大。他想往後退兩步,可是身體僵硬到一動不能動。他重重喘了兩口氣,奮力擡起腳來,可惜一切都已經不在掌控之中了。
胸口裡的心髒形神開始清晰地化形,緩慢地從胸膛中剝離出去。
他渾身顫抖起來,伸手去抓那片形神往胸膛裡扣,可惜形神已經不願束縛于那三寸之地,無論如何也要掙脫出來。
他感覺心口空落落的,靈力頃刻間從奇經八脈流失出去,就連雙腿都要站不住了。
他費力呼喚了一聲:“回來……”
形神早已不聽使喚。就在這時大門突然敞開,耀眼的白光毫無遮蔽地從内裡四散出來,灼燙的浪潮瞬間将他吞沒了。
思德舉臂咬牙挺過,被這刺眼的光照得睜不開眼,正要往後退的時候突然被一股子邪風強勢地拽進了大門裡!
後背先落地,他悶哼一聲強撐起身,擡眼一看,隻見頭頂上懸挂着一尊四壁龍騰虎躍的巨大爐鼎!
獸面紋路騰躍跳動,爐鼎被盛大的火焰四下環繞,淩駕于宮殿半空之上,壓迫力十足地投下一團駭人的陰影。思德呆愣愣地望了半晌,身後突然傳來一聲低笑:
“等你半天了。你果真是條養不熟的狗,總是這麼不聽話。”
思德猛地轉過頭來。
高大的城主站在他身後,衣袍獵獵,笑眯眯地看着他,眼裡卻全是寒意。
“好在這一回,不聽話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