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焰盯着她紅潤的臉頰和濕潤的眼睛,嗓音低下去:“你害羞了?”
江南淵氣得險些吐血,怒極反笑:“我害羞?我害羞!?我惡心都來不及我還害羞!?”
“你臉紅成這樣還不叫害羞?我看你這是欲拒還迎,似退實進,故作矜持,”他喋喋不休步步緊逼,“是欲擒故縱,迫不及待了。”
江南淵險些暈厥,嗓子都氣得發抖:“我對你一點興趣都沒有,你怎麼有臉覺得我願意嫁給你?我江南淵就算是爛在死人堆裡也不去你的狗屁黑雲殿,更别提跟你有一絲一毫的瓜葛!你要是敢逼迫我,我甯可揮刀自戕!”
“你若是揮刀自戕,我豈能袖手旁觀,定是不叫你黃泉路上踽踽獨行,好生寂寥。”嚴焰莞爾道,“是以先叫你的師兄師弟們一路陪同,才好過叫你一人受這苦難。”
江南淵面上血色驟然褪去,轉為煞白:“你休想動觀蒼山的手!”
“我不僅要動他們,我還要掃蕩仙門百家,活燒大夏百姓。挖掉他們的腦幹,切割他們的四肢,摳除他們的眼口鼻,将他們的屍體壘成一條綿延千裡的長道,給你踩着前去孟婆橋。再将他們的血抽幹了灌進忘川裡,屆時待你過橋,還能伴你左右嘻嘻問候。江南淵,這世上可找不到第二個比我還貼心的人了。”
江南淵嗓音發抖:“你真是瘋了。”
“我瘋不瘋,全取決于你。”他眉眼彎彎地笑着,伸手勾住了她的腰,“隻要你願意嫁我,我隻管收起獠牙,與你在黑雲殿上享受天倫之樂,不再侵擾人間。”
江南淵心髒狂跳,身形僵硬。
“你不是天天喊着要救世嗎?現在機會來了,隻要犧牲你一人,從此天底下海清河晏,百姓安康,山河無恙。”他胳膊往裡一收,又湊近了幾分。嗓音微低,“也不算是犧牲。我身材很好的,不信你試試。”
江南淵用力推搡,吼道:“你放開!”
“戰帖我已經下了,随時去取人性命。”他繼續道,“我這人陰晴不定,隻在你這裡尚且算是收斂,到别處可就不一定了。”
江南淵喘着氣,臉色蒼白,憤憤地瞪着他。
他看着她羞惱的表情,越看越喜歡,笑道:“我給你三日時間考慮。可是你知道的,我這人最耐不住寂寞,這三日裡逛到哪家就吃哪家的席。若是你想得慢了,保不準我就逛到觀蒼山,或是你救世時的那些好友身邊了。”
他松開手,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頭:“你可不要讓我久等了。”
江南淵在冷氣裡不斷呼着成團的白霧,嗓音啞得說不出話。
“這是我的頭發。這三日我不在你身邊,你幾時想好了就幾時點燃它,我會立馬來到你身邊。”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臉都凍僵了。小不點,回洞裡去吧。”
江南淵再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
她無力地癱坐在雪地裡,一陣一陣的寒意從心口湧上來。
她沒想過嫁人,沒想過嫁不喜歡的人,更沒想過嫁給他這樣的人。
她雖然從小性情頑劣,成天與師兄弟們野人一般勾肩搭背林間胡蹿,頂多那次牽了回風澤杳的手,可以算是與男子沒有任何的逾矩行為。
不曾擁抱過,不曾撫摸過,不曾親吻過。她在感情上沒有過糾葛,更沒有閱曆,頂多就是嘴上不着調個幾句尋人開心而已,實則并未有過任何實際行動。
然而突然有一天,有人逼迫她嫁人。
嫁得還是她毫無興趣的人。
她覺得恐懼,排斥,無所适從。她不願也不敢。
可是事已至此,她若不嫁,她不敢保證嚴焰會做出什麼。
可她能怎麼辦,她想找辦法殺了他,可是憑她的力量是萬萬不能的。她想聯合仙門,但仙門早就視她為棄子,她早就成了他們口誅筆伐的對象,隻怕還沒能将主意說出口就要被抓起來非刑逼拷。何況就算說成了,此時的仙門也已是死傷過半,苟延殘喘,走到窮途末路根本無法抗衡。她到底能有什麼辦法?
難道就隻能坐以待斃,乖乖與他成親嗎?
她狠狠地往雪地裡砸了一拳。
為什麼是她?為什麼她一路走來灰頭土臉,行的都是無愧于心仗義之事,卻被啃得體無完膚遍體鱗傷,要被人指責被人謾罵,像個過街老鼠一樣藏頭藏尾不敢見光,為什麼她那麼聲嘶力竭卻沒人願意聽她一句辯駁,為什麼她這麼多年竭心盡力所做的那麼多事、拼盡全力救過的那麼多人、所付出的一切都在一瞬間化作烏有,鋪天蓋地的隻剩下憤怒和失望、咆哮和質問。她也曾和他們一樣餓得頭暈眼花,和他們一樣寒風裹體無家可歸,和他們一樣頭頂烈陽腳踩黃土,他們受的她受了,沒受過的她也受了,她救萬千黎民于水深火熱之中,可成也善心敗也善心,同樣是因為她救了一個人,一個壞人,她就再也沒有歸處了。
她思來想去自己到底哪一步走錯了,到最後突然發現,好像哪裡都錯了,又好像哪裡都沒錯。錯的未必是她,未必是嚴焰,也未必是世人。
此情此景,不過宛如一串珠鍊,隻落了一顆,其餘就按捺不住,有了由頭四處灑落。
她豈非不懂其中的道理,隻是第一顆珠子落下之時,若有一張足夠大的手去接住再将其串回,未必兜不住這散落的大雨,未必不能挽回。
她将臉埋在掌心,狠狠搓了一把擡起頭來。
清聖水。
天地悠悠,四海闊大,有人窮其一生追尋這物什也無甚收獲,如今她僅剩三日光陰,要找這東西無異于大海撈針,但眼下也隻有此法。
她要死,嚴焰逼得她死不成;她要活,又隻能活得煎熬難捱,嫁了他心有不甘,不嫁他護不了衆生周全。
她從懷裡摸出醜醜的小泥人,手指摩挲着那小東西微笑着的面龐,半晌苦笑道:“我本不想管了。”
除夕那夜,星光寂寥,雪色醉人,一如今夜的廣寒月。她想起風澤杳站在她身後說的那句,你不要認。
你不要認。
她握緊泥人,指節處一片通紅,細微且堅定地顫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