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的時候什麼也沒看懂,就感覺畫得太誇張,那姑娘太兇狠了,那男孩兒又拽的二五八萬,欠揍得很。
後來再看的時候才發現,原來畫的是他們。
隻不過她要比書裡的小人溫柔許多,從來沒有對他大喊大叫,隻不過話多了些罷了。好在都不是讓人讨厭的話。
夜很漫長,如果是孤身一人的話;也很短暫,如果一覺好夢到清晨的話。他找了這麼多個日日夜夜才找到她,又擔憂今晚煙花之事再次引來仙門的追查,愈發不敢貪戀夢鄉,于是就着兩豆燭火看了一夜的小人像。可惜看了半天也沒找到笑點在哪裡,心想究竟有多愛笑才能被這書逗得滿床打滾,明明隻是兩個小人你追我趕的打鬧而已。
就這麼伴随着身後那人平緩均勻的呼吸聲一直捱到窗外泛起魚肚白,實在沒熬住,一個眨眼的功夫就睡了過去。
停了一夜的雪在辰時初悄然而至,洋洋灑灑地落于新年的第一天,該叫瑞雪兆豐年。
可惜已經連續三年沒有過好收成了。但人們都愛圖吉利,相互拜訪的時候依舊要互道幾句賀語,說些讨喜的話。大約辰時末時,外面就喧鬧起來。
風澤杳睜開眼睛時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睡過去了。望了眼外面的天色,心道還好,也才一個多時辰而已。
身後那人依舊沒什麼動靜,估計還和以往一樣貪睡,這樣鬧都沒把她吵醒。他透過窗戶望着白茫茫的雪景和奔走賀喜的人群,心情久違地輕松下來,轉頭去看江南淵,卻隻看到一張空空的床鋪和規規矩矩擺放在床邊的《無量經》。
大約是他沒捱住睡過去時,無量經掉落在了一旁,她撿起來放上去的。
風澤杳頓覺冷血上湧,心髒立馬狂跳起來。
他匆忙環顧了一圈四周,并未尋見她的身影,急忙沖出茅草屋。呼嘯的北風席卷而來,大口大口的冷空氣灌進肺裡。他抑制不住地喘息起來,想大聲呼喊她的名字,卻形勢所迫又隻能一遍又一遍地咽回肚子裡,在腦海裡瘋狂叫嚣着。他迎着冷風裡裡外外找了三圈,把樹林集市大街小巷找了個遍,卻連個像她的背影都沒找着。
若是在他睡着時離開,以她的速度,現在早已不知飛奔到幾霄之外了。
他站在喧嘩的集市中央,渾身發冷,耳畔死寂一片,什麼歡喜的話都聽不見了。
那日嚴焰将她帶走,她僅在數月之間就擺脫嚴焰的魔爪,孤身逃往人間。
沒有什麼能攔住她。無論是仙門的重重圍困,還是妖邪的怨氣纏身,她總有化解的辦法,她總能找到自己的路子。他早該想到,她要離開他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他原本很慶幸能在除夕的夜裡找到她,無論今後如何,起碼能陪她過一個年,總比她一個人坐在屋檐上喝悶酒好。
可惜他連一句賀喜的話都沒有機會說出來。他這人從小就性情孤僻不苟言笑,說話也是絲毫不留情面的,觀蒼山上那十年沒給過她好臉色,如今走到這一步,明知錯過了太多,卻還是想着能稍微對她好一點,盡量好一點,隻不過連句好聽的話都說不出來。就算真說了,也要在唇齒間反複輾轉多時,再出口時也早已錯過了時機。
他緩步走到草屋前,輕輕推開了門。
無量經還橫卧在床鋪上。他彎腰拾起,這才發現下面還壓着一張字條。
他連忙拿起來看。其上隻有短短四字,竟是連稱呼都省了。
“新歲安康。”
看來在某些方面上他倆還算是有默契的,起碼新年的第一句問候都願意留給對方。
隻不過一個沒來得及說,一個沒法當面說。
他走出屋門,淩冽的寒風刮在面頰上。一隻白色的信鴿在寒風裡努力扇動着翅膀,抵禦着風的阻力在半空中逡巡了好幾回,好不容易才飛下來。風澤杳伸手去接,取下小爪上的信件。
信鴿完成了使命,撲棱着翅膀準備返程,卻被大風吹得羽毛險些掀掉,暈頭轉向地在半空中翻了好幾個跟頭。風澤杳擡頭定定地看了一會兒,然後拉開了自己的袖擺。
信鴿估計是凍狠了,又看他氣質出塵且毫無戾氣,忙不疊蹿進他衣袖裡,貼着他溫暖的臂彎瑟瑟發抖。
風澤杳展開信來讀。
饒是大約能猜到信件裡叙述的是何事,但讀的時候還是皺起了眉頭。
信鴿偷偷探了個腦袋出來,望着他逐漸冰冷下去的神情,吓得又縮了回去。
仙門早在半月前就飛書各個門派,揚言要聯手剿滅魔物和叛徒,為此還帶傷又帶病地舉辦了一個聲讨大會,隻不過是内部聲讨而已。他不屑于參加這樣的大會,但觀蒼山此刻正處于風口浪尖之上,不留神就要被打做邪物同黨,若是作為宗主大弟子的他都缺席的話,難免遭人诟病,隻能被迫出席。
盡管知道會聽到多麼過分的謾罵和斥責,但真正聽到時,還是忍不住在意。
這世上最恐怖從來都不是牛鬼蛇人,而是積毀銷骨,衆口铄金。是深淵裡的有口難辯和世人的無意是非。
人們最愛看的不是神靈萬澤,而是神壇隕落,高台崩摧,聖潔明月盡染泥污。尤其是亂世中,找不到出口看不見明天時,發洩的出口和欲望便愈發強烈。
那日仙門修士義憤填膺吐沫橫飛,他站在喧嚣之外,擡頭時高懸的明月早已被層層疊疊的雲霧遮去了光彩,人間漆黑。
饒是知道背後有魔火撐腰,衆人還是半步不讓怒氣難消,非要掘地三尺想來個殺雞儆猴,紛紛加大了搜尋力度。可惜江南淵東躲西藏,無處可尋,足足半月一無所獲。
實則人人心裡都明白,若是自己能救世,或是能與嚴焰抗衡,倒也不都會把怨氣撒在她一人身上。隻不過是一個兩個都做不到罷了。
就這樣混混沌沌地過了數月,終于在前幾日,仙門各家紛紛收到了一封戰書。
這戰書一來,修真界頓時鬧得雞飛狗跳人喧馬嘶,個個聞之色變,神情可謂是精彩紛呈。
風澤杳盯着加急的信件陷入沉思。
戰書是誰下的無需多說。隻不過這戰書下得不是時候,正巧是江南淵逃離嚴焰魔爪後不久,巧在他也正好找到了江南淵。
嚴焰很久沒有這麼消停過,數月之間寸土不犯,也不知在忙些什麼。江南淵重傷之時被他帶走,本事再大想要逃離他也要費一番不小功夫,何況她不是莽撞的人,定是不敢在受傷之時與他抗衡。
她那傷,想養好也需要數月時間。
正巧他在昨夜找到了她,細細一算,這個時間大約也才逃離嚴焰不久。
也正在前幾日,嚴焰朝仙門各家下了索命函。
思緒亂成一團麻,他站在風雪中緊緊捏着快要濕透的信紙,混亂的線索在腦海裡橫沖直撞。
難道是因為江南淵擅自逃離惹怒了他?
若是果真如此,又為什麼遲遲不動手?
他在等什麼?
這東西難道不是為了挑釁仙門,而是另有企圖?
腦海裡有一根弦“铮”地斷了,一個可怕的想法荒誕地蹦出來。
刺骨的寒風中,信紙已經皺得不成樣,他緊緊攥着其中一角,額角竟凝出了細細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