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澤杳頓時感覺胸腔裡有一簇火叢的一聲燒起來,耳根頓時紅得快滴血,根本接不上話。
好在江南淵并未過多糾纏,轉頭繼續帶路:“師兄,今晚我就不說掃興的話了。但是正邪不兩立,你要慎重。”
風澤杳毫不猶豫道:“你并非邪。”
江南淵莞爾:“正與邪的邊界本就是模糊的。指我為邪也有他們的道理,何況人衆我寡,無甚辯駁。事已至此過多糾結多半也是無用功,大不了認了。我現在倒也覺得挺自在,與往日并無不同。師兄不要憂心。”
她走到草屋前,正要推門時,風澤杳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你不要認。”
江南淵轉頭看他,半晌笑道:“我認的是無法改變的人言,但我并不認命。師兄,在改變這一切之前,我選擇一個人走下去。”
話已至此,已經再明了不過了。風澤杳本來也不算會說話的人,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婉拒,更是不知道如何下口。心道她不想拖累他們,但他們又何嘗不是她的軟肋和負擔。隻能以緘默相對。
江南淵推開門,抱歉道:“隻有一張床,師兄你……”
不待他說完,風澤杳就在她床邊抱劍坐定,擡頭道:“和之前一樣。我守着。”
江南淵:“師兄,其實後屋存了很多幹草,我睡幹草堆裡就行了。”
風澤杳搖搖頭:“你睡床。”
江南淵隻好道:“好吧。”伸手解開大氅系帶,剛要脫下,想了想轉頭又道,“師兄,我要寬衣。”
風澤杳一愣,懵懵地看了她半晌,然後猛地彈起來:“我、我出去。”
江南淵啼笑皆非:“我隻是脫個外衣而已,怕吓到你提前跟你說一聲罷了,你不要緊張。”
風澤杳:“我、我不緊張,我出去。”
江南淵看着他強裝鎮定的表情,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師兄,你太好笑了,你真的好容易害羞啊哈哈哈哈!要是子岚師兄他們有你一半的薄臉皮我都不至于這麼肆無忌憚!”
風澤杳慌忙往外走着的腳步一頓。
江南淵拉住他,笑道:“你别出去,外面風大。這大氅上落了太多雪,我隻脫這一件就是了。”
風澤杳沉默半晌,轉身低低道:“若來看你的是他,你大約不用如此避諱了。”
“嗯?誰?”
風澤杳閉上了嘴,不再多言。江南淵則被勾起了興緻,盯着他黯淡下去的神情,心裡越發癢癢:“師兄,師兄?怎麼不理我了?我腦子不好,你不要跟我打啞謎,詳細說說?”
她在他耳邊絮叨半天,擾得風澤杳東躲西躲無處可躲,終于招架不住:“别問了。”
“你告訴我,告訴我我就不問了。”
“……”
“說嘛,說說,嗯?”
風澤杳忍無可忍:“子岚。”
江南淵恍然:“子岚師兄?怎麼突然提他?”
風澤杳閉口不言。江南淵看着他的臉,居然看出點委屈來,心中大撼:“師兄,你怎麼了?”
風澤杳轉過頭,悶聲道:“我知道你素來與他交好,若是今日來找你的人是他,你未必急着趕他走。”
江南淵的嘴巴逐漸張成一個圈。
這這這、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是覺得她偏心!?覺得同為師兄弟,她卻差别對待?師父從小教導她對人對事要一視同仁,且要以大局為重,不能私情誤事。這下被風澤杳點出來說,顯得自己有辱師命一樣!想到這裡,她連忙挽回道:“不是的師兄,今天誰來找我都一樣,大家都是師兄弟,是他我照樣趕!”
風澤杳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好不容易把嘴裡的話咽了回去。她趕緊又補充道:“千真萬确,毋庸置疑!”
“……”風澤杳,“嗯。”
好不容易睡下了,她躺在榻上蓋着發潮的被子,又扯了點出來蓋在風澤杳的身上。風澤杳側頭看了眼肩膀上的棉被,如實道:“無需分我,無甚作用。”
“怎麼可能。這被子潮是潮了點,但起碼能擋一擋風的。”
“不擋。”
江南淵爬起身來看了一眼。果然不擋,被子壓在他肩背上四處漏風。不擋風就算了,還重。
她嘴裡開始不着調起來:“你上來與我一同睡就不冷了,我分你一半。”
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偏偏就想看看他惱怒或是害羞起來的反應,可以說是将惡俗趣味貫徹到底,這種境地下還要胡言亂語尋人開心。
按以往風澤杳早就橫眉冷對怒言相向了,如今居然處變不驚。江南淵支撐着腦門盯着他的後耳根,心想不該一點反應都沒有。可惜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他回話,困倦打了個哈欠,心道自己果真是無聊透頂。正要合目時,風澤杳突然開口道:
“你對所有人都是這樣說話的嗎?”
江南淵一個激靈,探出頭來,思索道:“不是啊。”
風澤杳微微側了點頭。
“子岚師兄他們很過分的,一般都是他們過來掀我被子在我耳邊敲鑼打鼓,搞得我沒課也休息不好。”她如實道,“我恨不得把他們踹出不眠峰。怎麼可能說這種貼心話?”
風澤杳半天沒接話。江南淵看他興緻不高,也不多讨嫌了,但還是把一大半被子分了出去披在他身上。
僅剩的兩根蠟燭在黑夜燃燒着微弱的光芒,伴随着小屋裡輕微的呼吸聲搖曳擺動。寂靜的夜裡,風澤杳側頭看了眼已經熟睡的人,緩緩從懷裡掏出一本破舊的書來。
他撫摸着封頁上大大的“無量經”三字,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那日不眠峰上亂成一鍋粥,江南淵的寝屋也被毀得面目全非,零零散散的物件胡亂地埋在雪地裡。一場大戰過後,死的死,傷的傷,除了觀蒼山的一衆弟子,其餘仙門都托病帶傷地匆忙逃下山,不眠峰一片淩亂雜沓。這本無量經在戰争的萬般蹂躏之下深深地邁進了雪地裡,隻露出一個小小的書角來。他神差鬼使地将它刨出來,掀開來一看,居然是當初那本。
民間的說書先生都愛寫些仙門奇聞,分類細緻,種類繁多,有龐大到叙述整個修真界的背景的,也有分門别類地細講一個家族、或是個人的書籍。若是哪個仙門修士名聲響亮,或是深受某一群體喜愛的,寫書人還會以這人為原型編些話本子來滿足百姓的幻象,可以說是十分體恤民意了。
而這一本,正是用來寫他的。
他鮮少去讀民間的奇聞異錄話本子,也從來沒有涉獵過這方面的知識,第一回撿到的居然是關于自己的話本,可以說沖擊是相當大。也不知道江南淵是抱着什麼樣的心态去讀的,讀得還津津有味,笑得翻來覆去的。
他對書中的内容不感興趣。第一回從她床邊撿起來的時候,畫面正好落在一篇畫着小人像的頁面上,小人都是矮矮墩墩的,畫得很可愛,其中一個紅衣服的小姑娘正滿臉怒火地對着另一個小人哇哇大叫,表情畫得很誇張,光是龇着的大牙就占了大半張臉。另一個被罵的小人穿着黑衣,嘴巴撅得高高的,眉頭皺得緊緊的,背對着紅衣小姑娘,一臉的不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