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淵離開北邊的小鎮,一路往南邊前行。
真應了那句饑寒交迫,滿口滿肺都是灌進來的西北風,全當果腹了。新年期間,沿路沒有一人出來擺攤,地裡也挖不出一點能吃的東西,鐵打的身體也熬不住這樣的艱苦,這一路走得很是煎熬。
頂着風雪走到第三日的時候實在熬不住了。隻見不遠處有幾戶人家的煙囪裡升着彎彎曲曲的炊煙,估計是要到飯點了,依稀能聞到些許食香。她不禁往前多走了幾步,停在了門前。
門邊堆着大堆大堆的草垛,估計是受了潮用不了的,都堆放在了外邊。呼嘯的寒風往骨頭縫裡鑽,她緊了緊大氅,感覺實在凍得發麻,于是往草垛後面躲了躲。
草垛壘得跟小山一樣,壓得嚴嚴實實的,居然比想象中還要遮風。此時風雪威力不減,她尋思着一時半會也走不了,便倚着草堆放松下來,将身體往裡埋了埋,久違地卸下疲憊。
飯香從屋裡彌漫出來,一直蔓延到門口,估計一年裡就候着這幾日吃幾口好的。她摸了摸三日未進食的扁平小腹,歪頭靠着茅草堆,拔了一根稻草放進嘴裡食不知味地嚼着。
不看,不嗅,不想。等這陣風雪過後她就上路,腳程若是再快些,不出一日就能抵達南方,彼時便不用再挨凍。這麼想着想着,就閉上了眼睛,昏昏沉沉地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感覺旁邊有人在推搡她:“姑娘?姑娘?”
江南淵猛地一驚,連忙跳起來。眼前是個農女,約莫三十來歲,正輕聲在她耳邊詢問着,見她反應這麼大,連忙安撫道:“你莫怕。我看你在此處休憩,恐怕要染上風寒,想叫醒你進屋歇息。”
江南淵拉低帽檐想走:“不、不用。抱歉,我不是有意打擾,我就是看這裡有個草垛……”
農女連忙拉住她:“沒事的,這濕草暫時也用不上,能借你避風片刻也是好事一件。外面風大,你快快随我進屋吧,吃口熱的再上路。”
江南淵還想拒絕,不料這農女已經拉住了她的手,放在掌心揉搓着道:“這麼涼,都凍僵了!快跟我進來!”
北風呼呼地吹着,農女不禁打了個冷顫,真誠地看着她。江南淵便不忍再拒絕,低聲應道:“多謝。”
屋裡頭擺設簡陋,但煙火氣十足,正對門處供着一個憨态可掬的小财神像,沒有貢品,但點了兩根蠟燭,蠟燭邊還放了一枝紅梅。一張小桌上擺着三道菜,桌旁坐着一個眉眼憨厚的男人和一個乖巧可愛的男孩,正眨巴着眼睛盯着她。
江南淵連忙行禮,農女拉她進了裡屋,對男人道:“快别吃了,端盆熱水來。”
男人立馬跑下桌去打水,端了盆水擱在屋前,小心地探了個頭進來:“娘子,水放門口了,我不進去了。”
男孩則在門前探頭探腦,咬着手指好奇地望她。
農女把盆端進來:“熱從頭生,寒從足入。快來泡泡腳,暖暖身子。”
江南淵嗓子一哽:“多謝。”
“你都道了不知道多少聲謝啦。你先泡着,我去給你熱些飯菜。”
江南淵心中酸澀翻湧,攪作一團,但又除了謝謝不知道再說些什麼。農女端着熱氣騰騰的飯菜進來的時候,整個裡屋頓時食香四溢,她頓時感到身經百戰的脾胃活絡起來,對食物的欲望再也按捺不住,差點熱淚盈眶。
農女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樣子,提醒道:“慢點吃慢點吃,不要噎着了。”
江南淵三兩口扒完了飯菜,噎得眼淚都出來了,嘴裡的東西還沒咽下去就把碗筷一擱趴在地上行了個大禮:“夫人,大恩大德……”
“行了行了,趕緊起來。”農女連忙道,“先吃,吃完再說!”
江南淵鼓動着腮幫子,快速地把嘴裡的東西咽下去,在全身上下不斷摸索着,摸了半天終于摸出一塊值錢的東西來,不由分說塞進農女手心裡:“大恩大德無以為報,這、這是我身上唯一值錢的了。”
農女一眼就瞧出來是仙家的奢侈玩意兒,大驚失色,連忙推回去:“使不得使不得!一頓飯菜而已,舉手之勞罷了,這是萬萬受不住的!”
“這亂世之中沒有比一頓飯菜更值錢的東西了。要不是這一頓飯,我可能已經餓死在路邊,爛成一坨腐肉了。”江南淵誠懇道,“這東西于我無用,帶在身上還沉,是個勞什子。方才我在上面畫了個符咒,可以做辟邪用。這世道不太平,夫人就莫要推辭,收下吧。”
農女擰不過隻能接下:“哎呀你這、你這……”
這時一直探頭探腦的男孩趕緊跑進來,在懷裡摩挲了半天也摸出一個小玩意兒來,墊着腳直往江南淵懷裡塞,嘴裡還咿咿呀呀地說着些什麼。
江南淵為之動容,蹲下身接過他手裡緊緊攥着的東西,頓時愣住了。
她救世的那三年裡,大夏百姓感激她的恩澤,不吃不喝為其修建宮觀廟宇,并用泥土為她塑像,雖然多數人沒有見過她的真容,但都往最聖潔的模樣去雕刻。久而久之流行起來塑她的小人像,大多放在幾案上,藏在衣襟裡,或是挂在脖子上,有驅邪和保佑的寓意。她第一次見這東西還是兩年前幫助火燒的小鎮砍樹時,一群孩童笑嘻嘻地請她欣賞他們用木頭雕刻的小人像,并跟她解釋為什麼穿着紅衣。
這一路上她途經多個城池小鎮,親眼目睹了自己的宮觀和塑像如何被人摧毀,也陸陸續續踩到過碎成塊的木雕和泥人,怒氣和恨意昭昭可見。
而此刻,她手心躺着的正是這樣一個泥人。
做工很粗糙,但是捏得很用心,有鼻子有眼的,就是不太像她。
農女笑道:“他看你給我這麼貴重的東西,也要把自己最珍貴的東西給你。”
男孩用力地點頭,又伸手在泥人身上摸了一下,眼神很是不舍。
江南淵鼻子一酸,喉嚨哽得說不出話來。
農女見她半天不說話,歎了口氣道:“仙門的事情我們不清楚,但散人南淵曾經救過我們的命,無論她是正是邪,這份恩情我們一直記在心上。我看你大約也是修士出身,若是有所冒犯,就讓小寶把這東西收回來吧。”
小寶咬着手指偷偷瞥她,卻隻能看見她深埋下去的頭和厚厚的帽檐。
“……謝謝。”江南淵握緊了泥人,顫聲道,“謝謝。”
外面風雪小一些的時候,她拜别一家三口,再一次踏上征程。好在這一晚要幸運許多,找到了一個雖然陰冷但是好在避風遮雪的山洞,連忙進去躲藏。洞中漆黑一片,她忙活好一陣才勉勉強強生出點火來,湊合着能照明取暖。
她曾在古籍上見過一種術法,需要南方的一處靈泉做輔,靈泉名叫清聖泉,光聽名字就能感受到其聖潔偉岸不可一世,威力大概也不可小觑。她先前讀到也隻是默默記住,并未做出實際行動,一是因為此術法難做,且真實性有待考究;二是因為那時根本不知嚴焰身在何處,三是大夏百姓叫苦連天,她忙得焦頭爛額,便把修習之事擱在了一邊。
據說這術法對于克火有奇效,能行移山填海、通透天地的本領,一旦成功就是山崩地裂,氣吞山河,無人可匹敵。
說得神乎其神,但沒有人真的做到過。她也是偶然想起,覺得或許可以試上一試。
隻不過關于清聖水的位置從來沒有人提及過,隻說它是佛光青睐,純淨透骨,無可比拟,一堆不知所雲的廢詞,隻能靠個人領悟去找。
她邊烤着火邊思索着這樣的聖泉該往哪裡找,正盯着火苗出神間,突然有一道人影罩了下來。
她心中一驚,連忙後撤一步握住了驚鴻!
來人不顧她驚詫的目光,定定地盯着那團發育不良的小火,似乎是歎了一口氣,伸手揮了一下,火堆立馬熊熊燃燒起來。
陰冷的山洞立馬被火光填亮,變得暖烘烘起來。他這才擡眼去看江南淵,表情略顯幾分憐惜:“小不點,你看你離開了我,過得居然這樣凄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