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邊的氣候相比南方要冷上許多,此時又剛入正月,算是一年中最冷的時節了。大雪漫天漫地地飛舞,呼嘯的寒風宛如割裂人肌膚的小刀,鮮少有人願意抛頭露面。沉寂的大街空無人煙,唯有青松偶爾不堪重負,簌簌落下成堆的雪塊,除此之外天地間萬籁俱寂。
雖然白日裡沉沉死寂,但恰逢除夕,夜裡是極其熱鬧的。每家每戶屋外都挂着紅彤彤的燈籠,晃晃悠悠着橘紅色的火光,屋内則喧鬧閑話,食香繞梁,熱烈歡喜得很。
紅燈外,濃墨暈染的黑幕之下,卻是霜冷結冰,星光寂寥生厭,四處皆是無人問津的寒冷凄涼。裡頭越是熱鬧歡愉,越是襯得外界形影相吊。
蒼茫的如幕黑夜灑下不太明晰的月光,晃晃地照着鋪滿白雪的屋頂,顯露出些許惺惺相惜的寂寥。江南淵拂去厚厚的雪層,提着一壺酒在屋梁上坐定,權當對月相酌。
這是第一個她獨自一人過的除夕。
人間喧鬧,煙火氣十足,家家戶戶的煙囪都往上飄着袅袅細煙,時不時貼心地送來一點食物的香甜,叫人食髓知味,卻也愈加難捱饑渴。她借着冷冷的月光,一口接一口冷酒下肚,待到心脾腑肺燒起來的時候,已經有些微醺了。
烈酒不入喉,不知其辛辣燒人。
距離離開黑雲山已過三旬,她從險峻的山峰上一路驚逃,來到北邊的小鎮,不好容易尋了一處破敗的茅草屋熬一個寒冬,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要過年了。
過去幾年雖然過得艱苦,好在熱鬧。盡管小屋尚且避寒,她卻覺得悶在屋子裡難受得緊,不如嘗一嘗北方高風來得自在。隻不過坐在屋頂上看多了人間煙火,難免也思念起故人與故鄉來。
觀蒼山每年這個時候都鬧成一團,一大群師兄弟圍在一起不是高談闊論就是大喊大叫地你追我趕。今年山上破敗得多,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過的。也不知道經那一戰後,師父怎麼樣了,師兄弟們怎麼樣了。
她從懷裡掏出一個煙火筒來。
這是仙誓大會開始之前從一個小攤販手裡買的。那人那時還急着去瞻仰她的風姿,連錢都來不及要,現在也不知作何感想。
還沒有到人間萬家放鞭炮的時候。按照禮節來的話,估計是要等年夜飯吃完了。她孤身一人也不講究繁文缛節,心道反正吃不上年飯,那今年就由我來做這第一人。
她曾經跟人說煙花就和信号彈一樣,隻要信号出手,她就會立馬來到對方身邊。
隻不過到她這裡,卻隻能自己放給自己看。她把酒壺放到一邊,高高舉起火筒,右手拔開了火筒塞子。
伴随着“啾”一聲尖銳的聲響,橘黃色的火光宛如射日之弓一般直上九霄,在天空中砰地一聲炸開了。
漫天漫地的火光把漆黑的人間映得宛如白晝,刹那間所有的孤獨與沉寂驟然退散,巨大的光芒誠炙熱烈地鋪灑在萬丈雲霄。
江南淵愣神看着,喃喃道:“哎,質量還真不錯。”
這仗勢有點太大了,一家家的窗戶外面立馬探出好幾個腦袋出來,小孩子們則歡天喜地地跑到屋外來,張着手臂哇哇笑着。
“哎呀,真漂亮啊!”
“是呀,是誰放的煙花呀,從哪裡買的呀?”
“這年頭哪有賣煙花的呀?肯定是自己做的呀。”
“好厲害!好厲害!本來以為今年沒有煙花看了呢,真好呀!”
江南淵突然想起來,在這樣食不果腹的年歲裡,老百姓早就沒有煙花可放了。
“好幾年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煙花了,真是懷念啊。”有人喟歎道。
“我家小寶嚷着要看煙花,都嚷了幾年了,這回終于看到了。”
“真好,真好,這才像過年嘛!哎呀,真是太好啦。”
一時間大街小巷湧出來成群的百姓,歡欣鼓舞地讨論着這場稀有的盛宴,有的人甚至眼裡含滿了淚花。
江南淵愣愣地看着,過了一會兒突然反映過來,連忙拉上自己的帽檐,抓起酒壺準備跳下去。
正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發啞的嗓音:
“江南淵。”
江南淵立馬渾身僵直,一動不動地杵在原地。
那人已經足夠隐忍,卻還是在喊她名字時差點連最後一個字都沒咬住,尾調都在發着顫。
“找到你了。”
江南淵心裡歎了口氣,轉過身來:“師兄,都說了不必尋我。”
風澤杳一襲黑衣立于清輝之下,眼裡的紫光深沉動人,遠遠凝視着她,說不出的凄恸。
江南淵微微發怔地回望着他,透過薄薄的微光對視上他的眼睛時,突然愣道:“師兄,你的眼睛……”
風澤杳沒說話,隻緩緩朝她伸出了手。
江南淵笑起來:“師兄,你這是做什麼?我已經和仙門決裂了,我們還是不要再有接觸比較好。”
風澤杳充耳不聞,巋然不動地站着,堅定地朝她伸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