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真稀罕,活菩薩!你這麼善良,你倒是朝前走兩步,别退這麼狠啊!漂亮話誰不會說!”
那女子哽咽道:“危難之際,你們不想着齊心協力一同渡過難關,反而這樣辱人……”
“齊心協力?老子現在飯都吃不飽了!還齊心協力,使哪門子力啊!”
“别啰嗦了,趕緊讓她把那死小孩丢了,别把我們都傳染了!”
“不要!不要!”那婦人死死護住懷中半大的孩童,哭喊道,“我兒染的不是瘟病,不會傳染的,他還是熱的!不信你摸,他還是熱的!他隻是餓倒了而已!”
“冥頑不靈!”一個男人吼道,“别管她了,要是真有病我們一個都逃不掉,趕緊扔這個山窩裡面去!”
說着一群人就推搡拉扯起來,場面逐漸混亂,江南淵連忙趕來,喝到:“都住手!”
這一嗓子出來,可謂是呼嘯聲風,直通雲霄,把一衆人唬得一愣。江南淵上前道:“這孩子如今是死是活都尚未确定,你們就這麼着急要把他扔了?這可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她往前走了兩步才徹底看清,這群人個個都是面黃肌瘦,蓬頭垢面,衣衫褴褛,都瞪着一雙深凹下去的眼睛驚訝地盯着她。
江南淵本來還有幾分氣勢,乍一下看到這幅景象,登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一衆人打量着她,隻見她身着薄絲細錦,面容瑩潤,意氣風發好生漂亮,一看不是哪家大戶人家出來的小姐就是仙門中人。其中一人尖酸道:“你們倒是過得滋潤,從沒想過我們這些四處流亡的人要怎麼活,盡在這說風涼話。”
江南淵愣道:“你們都是流民?朝廷沒有安置你們?”
“不然呢?我們已經從最北邊走到這裡了,沒有一個城池願意接納我們,天天都是啃樹皮抓死老鼠吃,你們這種錦衣玉食的人怎麼會懂?”
江南淵說不出話來,幾番猶豫,隻好上前蹲在婦人面前,道:“這位夫人,可否讓我瞧一瞧小兒?”
這位婦人滿臉泥污,臉上全是被淚水沖刷出來的痕迹,看着江南淵嗚嗚地點了點頭。
江南淵低頭看去。這說是小孩,但看其外形而言,說是剛生下來的幼猴也不為過,萎縮擰巴成了一團。她抿起唇,朝小孩細瘦胳膊上微不可見的脈搏探去。
婦人瞪着一雙深凹的大眼,充滿期待地看着她:“姑娘,我兒還有救,對不對?”
這人面容凹陷,臉色蠟黃,可見是數日沒有吃飽過飯了,此時卻兩眼放光,好像她就是她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隻要她點一點頭,她就可以立馬活過來。
江南淵啞然。
身前這個不過四五歲的孩童早已沒了氣息,小小的身體已經僵得宛如風化了好幾日的麻餅,一點活氣也沒有了。
婦人見她不應,語無倫次道:“姑娘、不是,不是!仙君、神仙!你看,你看他,你、你摸摸他,他還是熱的,他昨夜還跟我說他餓呢,他隻是太餓了,是不是?”
說到最後已經啞到發不出聲音了,隻瞪着一雙滿是哀求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江南淵顫抖着收回了手,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半晌低低道:“……節哀。”
婦人頓時像秋風裡枯黃的樹葉,肉眼可見地灰敗起來。
四遭又開始竊竊私語:“早就說死了死了,硬得跟石頭一樣,偏不信。”
“可不是嘛,要不是因為她,我們早就走到蓉城了,說不定還能混口飯吃。”
“這小孩到底有沒有病啊?”
“不知道啊,我都沒敢上去瞧。瘦得跟什麼似的,看了害怕。”
有人上去搗她:“哎,姑娘,這小孩到底有沒有病啊?”
江南淵感覺周圍的雜音盡是腥鹹的潮水,咕咚咕咚地湧進腦子裡,她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又有人上去推她:“哎?魔怔啦?問你話呢,這到底有沒有病啊?”
一女子道:“你不會好好說話,你推她幹什麼?”
江南淵後知後覺地站起了身,沒有答話,突然問:“你們餓不餓?”
“廢話!你說我們餓不餓?今早就撿到一個臭雞蛋吃了!”
“我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
“餓得很呐……”又有細微的聲音shenyin道。
她轉身從馬背上拿了一堆東西出來,盡數塞進剛才說話的女子懷裡:“分了吧。”
那女子愣道:“那你……”
話還沒說完,一群餓狠了的難民們就一齊湧了上來,瘋狂地搶奪起來。江南淵被推搡出去,堪堪穩住身形。
這隻是她遊走人間遇到的第一樁難景。從觀蒼山一路前去天啟台,所到之處皆是如此,難民成群,毆打唾罵,為了一塊發了黴的餅子争得頭破血流。
她将所有的幹糧都分了出去,可難民是源源不斷的,幹糧卻隻有那麼一點,分了這個,下一個她再想救的時候,已然回天無力了。她在路上耽擱了好幾日,饑腸辘辘地趕到天啟台的時候,才真正感受到難民餓肚子的難受。
自從那小兒之事過後,她也是滴水未進,腹痛難耐之時耶隻能咬咬牙忍下,心道少吃了幾頓而已,大不了吸點天地精華,也算是不辜負修仙這一名号。左趕右趕,終于在第三日将密函送到了天啟台。
離開天啟台的時候,天啟台的雷夫人給她塞了很多幹糧。她沒說這一路的遭遇,但是雷夫人看她來時狼吞虎咽的模樣就知道這一路定然奔波勞頓,細心叮囑一番後送她上路了。
江南淵心裡發澀:“多謝雷夫人。”
“有什麼好謝的,一些吃食罷了。”雷夫人道,“路途遙遠,小仙君,一路保重。”
江南淵謝過,沉默地看着一包袱的口糧,心想從前她也覺得這隻是一些吃食而已,但是在有些人眼裡,這卻是能救命的東西。
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拜别天啟台,踏上返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