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想上一次坐在屋頂上俯瞰人間,身邊還有一個梨渦深深的青年人,說起話來愛臉紅,臉皮薄得很。那時還沒入深秋,坐在屋頂上吹風還是一件很惬意的事,如今的夜風倒是涼極了,不消一會兒她已經被凍得鼻頭紅紅,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若是此時有人捧着一壺燙酒相贈,定是能暖得脾胃燒起火來,舒服得讓人難忘今宵。
她聚起手掌,哈了口氣,搓了搓冰涼的手。呼出的熱氣化作白色的霧氣袅袅散去,她攏着外衣,縮得更小一團。
身邊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她意外地轉頭,竟見風澤杳立在她身邊,正低頭看着她。
“睡不着?”
不知為何,這寒冷的夜裡突然來了個與她作伴的人,心裡一下子溫熱起來。一條橫梁上都可以坐,她偏偏不自主地往旁邊給他挪了挪位置,好像在示意他做自己身邊似的:“嗯。你也睡不着?”
風澤杳微微一愣,繼而從善如流地坐在她身邊,似近,但又完全沒有挨到;似遠,卻又像依偎在一起。就這樣一個不近不遠的距離,不讓人覺得疏離,又不過分親昵:“……嗯。你落水了?頭發這樣濕。”
問觞想到自己做的蠢事,尴尬道:“沒有。出了點意外。”
風澤杳也不多問,從懷裡拎了兩壺燙酒出來。
問觞定定地看着,慢慢瞪圓了眼睛。
風澤杳遞給她一壺,撥開另一壺自酌起來。
問觞捧着暖乎乎的酒壺,心裡滾燙起來,撥開瓶塞咕咚咕咚灌了下去,一瞬間心腔脾肺都發起熱來,激動得快要落淚。
兩人沒有多言,靜坐在小樓屋頂上,舉杯邀明月,時不時碰個壺,悠悠消磨起月光來。
第二日,她醒來時就已躺在自己房間的榻上了,門窗也被人關得緊緊。她揉揉眼睛,從床上下來推開了窗,隻見晴光大好,且時候怕是早已不早,匆匆洗漱一番後正推開門,隔壁也是咯噔一聲,有人出了門。
問觞轉頭道:“早。”
風澤杳颔首。
問觞和他一齊走向耶步的房間,問道:“昨夜那酒裡你怕不是下了安神藥,我怎的一覺醒來就在屋裡了?”
風澤杳道:“你不勝酒力,醉倒罷了。”
問觞笑道:“那多謝風兄了。”
風澤杳腳步微微一滞,輕描淡寫道:“那日你陷入幻鏡時,倒不是這麼喊我的。”
問觞沒反應過來,興緻盎然道:“哦,那是怎麼喊的?”
風澤杳道:“阿杳。”
問觞慢慢張大了嘴,突然想起幻境裡的場景來。
她從幻境裡醒過來時,就和風澤杳一道跌入冷潭。情況危急,沒有時間回想,自然顧不上深究。現在回想起來,她在幻境裡究竟都做了什麼!?
問觞停住了腳步,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
風澤杳轉頭看她,波瀾不驚的臉上眉頭極輕地一挑。
幻境的一開始,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大街。她推門進了一間小屋,風澤杳靠在枕邊眉眼含笑地等着她歸來。
然後她開口喊他阿杳,熟稔得驚人。
兩人煮酒看雪,言笑晏晏,共度朝暮。那是大雪紛飛的冬季,寒冷的夜裡,他們烤着暖爐,擠在一張不大的床上同枕而眠。他比現實中要瘦弱,臉上總帶着蒼白的病氣,但臂膀依然很有力,把她牢牢圈在懷裡。貼着他滾燙的胸膛,再冷的夜裡都沒有覺得寒涼。
有天夜裡她悄悄起身,裝備完全後,虔誠地吻過他的唇畔,策馬奔騰駛向遠方。
這番溫柔缱绻,才從未覺得這聲“阿杳”叫得會有不妥。
一幕幕畫面從問觞腦海裡飛馳而過,霎時間,轟的一聲巨響,她整個腦袋差點臊到爆開。
這些都是什麼!?為什麼會陷入這樣的幻境?完全是毫無依據空穴來風啊!!
風澤杳來找她的時候,究竟看到了多少??
他此番這樣問,定是好奇極了,他要是知道幻境裡我這般亵渎他,會不會惱羞成怒要和我決一死戰??
再怎麼說也并肩作戰了這麼久,我們都把彼此當作可敬的戰友,除了落水那次情況危急占了他便宜……可我平時都是十分尊重他的!!
他救了我這麼多次,且不說報不報的上恩,起碼禮數要周到、心思要端正。他這人又涵養極好,一般不喜怒形于色,說不準他早就知道了,一直忍着沒與我劃清界限,今早這樣問起來,就在這兒等着我呢!
問觞伫立二層小閣樓,與風澤杳對視期間心思已輾轉千百回,像孩童鞭笞的陀螺一般高速運轉着。眼見風澤杳微微啟唇,唇珠顫動,就要開口說話時,她一個大喘氣,就要先發制人地認錯時,突然咯噔一聲,耶步的房門開了!
“老遠就聽到你們腳步聲了,搞半天都不進來,搞得人活像卡了口痰要吐不吐的,難受死了。啊嗚——好困。”
問觞猛地噤了聲。
耶步揉揉眼,伸脖子盯住問觞:“問大俠,你怎麼了?模樣這般精彩。”
問觞牽動嘴角朝他一笑:“睡好了?日上三竿了,再不起我們就丢下你走了。”
說到這個“我們”,她不禁有些心悸。這話說得理所當然的,萬一風澤杳就想借此機會跟她一刀兩斷呢?她這麼順其自然地表示要一道,是不是顯得太厚臉皮了?
耶步着急道:“别呀,我收拾一番就好了。你們可千萬别丢下我!”
什麼你們我們,搞不好這個“們”是你最後一次說出口了。眼下我在明人在暗,都搞不清楚人家是這麼想的,萬一……
“好。”風澤杳道,“我們下去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