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觞試探地敲了下耶步的房門,耶步在裡面大聲問:“誰啊?”
如此這般,幸好沒睡。問觞和風澤杳進門,齊齊伫立在他床邊,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兩道修長的人影映在床上,把他整個人都籠罩在陰影裡,耶步咽了口口水道:“你、你們幹嘛?”
“你們族,是不是看守着什麼聖物?”
耶步嗫嚅道:“這我哪知道,倒是我家裡有聖物。我阿爹時常把我阿娘年輕時的一縷青絲當作聖物供着……”
問觞朝他一挑眉。
耶步立馬揪緊了被褥,大聲道:“真就這樣!你們到底想知道什麼啊?”
問觞從木桌旁移了張小凳來,不疾不徐地坐在他床邊,透露出一副他不說不休的架勢來。風澤杳在小桌旁沏了壺茶,小盞端來遞給問觞後,獨自去小桌旁坐定了。
問觞道了聲謝,舉到唇邊潤潤嗓子後道:“耶比拉族就剩你一個人了?”
“是、是又怎樣?”
“據我所知,你們來源于草原和部落之間的族群對外的聯系都不會太多,除非是做起行商的行當來才會往返于中原和家族。”問觞做出上下打量的模樣來,“我看你年紀輕輕,雖然形容落魄,但觀其身手和服飾,實在不像個行商家庭出來的,倒像個小首領、或是小少爺呢。”
耶步抿唇道:“那又如何?”
“你一直生活在族群裡,且不說與這之外的人沒有打過交道,如今族裡的親人們都不幸落難,你舉目無親,孑然一身,連傍身之處都沒有。眼下你往前看看,是不是這世上的人可以清晰地劃成兩道了:一道與你素不相識,一道要你報仇雪恨。”手裡的熱茶氤氲而起的霧氣漸漸散了,問觞輕輕搖晃幾下,趁還沒涼,一口悶了下去,“偌大的中原,你連要去找誰都不知道,談何報仇?一沒勢力,二沒眼線,三沒暗樁,要殺進一個龐大嚴密的組織,是不是有點癡心妄想了?”
“你是在勸我不要報仇嗎?”耶步聽着她的話,慢慢漲紅了臉,“這是不可能的,兇手滅了我全族,我就算豁出性命也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問觞呆滞了一瞬,瞬間覺得眼前這個青年果真是沒什麼閱曆,無奈扶額道:“你不覺得,你孤身闖九州,過于勢單力薄了嗎?”
“那又怎麼樣?”耶步握緊了拳,“上刀山,下火海,我拼了這條不值錢的命……”
“耶步,”問觞打斷了他,“你不覺得,報仇的話,湊一窩是個比較好的選擇嗎?”
風澤杳在一旁不輕不重地咳了一聲。
問觞不動聲色地改口道:“我們在你命懸一線的時候救了你,起碼算不上敵人。如今這個局勢,自然也算不上隻是陌生人了,左右你沒得選擇,不如與我們一道。”
耶步啞然,瞪着雙圓眼盯着問觞:“你、你們……願意要我?我、我很沒腦子,還總是做不好事,我阿爹以前老說我榆木腦袋……”
問觞靜靜地看着他,“你以前做不好事,也許是因你身份特殊,生活安逸,不需要這方面的技能。但是現在一切從頭開始,你會一點一點改變的。何況,現在就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做。”
耶步:“什麼?”
問觞:“實不相瞞,我徒弟失蹤也與虎鷹這個組織有關聯,而恰好這個組織也襲擊了你們部落。既是同伴,理應互換情報,事無巨細地交換已知才是,你覺得呢?”
耶步道:“左右我眼下也不知進退……你們救了我,于我有恩,我從此刻開始……聽命于你。”
問觞道:“我們從此刻開始以同伴相稱,并非主仆關系。那第一個問題,你們族可有守護的聖物?”
耶步深吸一口氣,半天吐出來道:“——有的。我也不知算不算,長老們一直守着的靈穴裡面,的确是有個重要之物的。這個東西一直是我們族中不可随意議論的東西,我以前好奇,詢問過阿爹,被阿爹一頓好罵。後來,和幾個兄弟實在好奇不過,偷偷查了許久……有次靈穴需要加固,我們在一旁偷聽了長老門的談話,隐隐約約聽到這是什麼……撒人封印的遺留之物,殘塊落到這裡,我們族人肩負着鎮壓此物的重任。”
問觞嘴角微微一抽,糾正道:“——是散人。”
耶步敷衍地點點頭:“管他是什麼人,這不是重點。這東西好像是有意識的,而且最近越發活躍起來,好像在努力感召着什麼。長老們焦頭爛額,已有鎮壓不住之勢,後來,我們就遭難了。”
問觞神色一凝,轉頭去看風澤杳,見他眉間也凝起陰霾。
“棘手。”風澤杳開口道,“他們并不是漫無目的地找。”
問觞點點頭:“魔火意識爆動,并召喚着其他殘識,使其蠢蠢欲動,并且發出感召,等人來解救。隻是虎鷹究竟是靠什麼法子感知殘識方位的?”
風澤杳道:“許是什麼邪術。眼下關鍵就是,留給我們的時間大大縮減了。”
問觞揉揉眉心:“本以為一個九州有他們好找的,沒想到真是‘辦法總比困難多’。”
風澤杳道:“莫慌。……再怎麼說,當年散人南淵也是将靈識割裂成千萬道的,要找回來并非易事。”
問觞低頭摩挲着杯口,眉間鎖得更深了:“但願。”
耶步在一旁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一頭霧水,想開口詢問,但肉眼可見的肅穆下來的氣氛一時間讓他無從開口,隻好憋住心中疑問。問觞低頭凝視着杯身藍釉般的圖案,不覺中風澤杳已經緩步走到她身邊,伸手拿走了被她蹂躏不止的小茶杯。
突然伸過來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她連忙回神,擡頭望去,眉間的擔憂依舊沒化開。
風澤杳低頭看着她,半晌,手指在她眉間輕輕撫了一下。
問觞先是愣神,後又錯愕,呆呆地望着他。
風澤杳緩緩移開手指,淡淡道:“不必擔憂。”
指腹微涼,在她發躁的眉間輕輕一撫,她不僅沒覺得排斥,竟還有幾分舒适,好像真的一下子不擔憂了。一陣酥麻順着眉心傳進大腦,她像打了麻藥一般的呆了一會兒,然後猛地一個起身道:“今日就到這兒吧。我先回去了。”
她拜托夥計打了桶熱水上來,泡在浴桶裡沐浴,熱氣很快彌漫了整個房間。她埋在水裡,滿身的疲憊終于放松下來,像一條快渴死的魚終于被放逐到沿海之地,雖未及深海暢遊以解瀕死之苦,但還是幸嘗了望梅止渴的甜氣。
不知何時才能卸下滿身的疲倦,真正無牽無挂地在這世上走一遭。此時此刻,卻隻能奢求這片刻的歡愉,來溫藉這不堪的皮肉與脾胃。
問觞靠在木桶上,讓大腦放空,本隻想小憩一會兒,沒想到直接睡熟了過去。半夜時分突然被凍醒,才發現自己還泡在浴桶裡。
她一個哆嗦,睡意全無。屋裡僅剩一根搖搖曳曳的小蠟燭,蠟油已經熔了一層又一層。火焰正燒到蠟燭根處,燃着不盡興的微光,再不多時就要滅了。問觞連忙穿上裡衣,窩進冰涼的棉被裡。
秋夜寒涼,卻沒到用暖爐的時候,可大半夜的從涼透的水裡爬出來,此時無論如何也是暖和不起來了。且濕漉漉的頭發打濕了棉被,浸得人更涼了,問觞暗自歎了口氣,左右也沒了睡意,不如去外邊看看夜景,順便晾晾頭發。
好不容易有床睡的夜晚,就這樣被自己糟蹋了。她披上外衣,無奈地搖搖頭,開窗跳上了屋頂。
這小鎮估計是不久前下了雨,屋頂被雨水沖刷一番,除了沒幹涸的水漬外,倒也幹淨。問觞坐在屋檐上,吹着冷風,一連打了兩個噴嚏,她攏了攏外衣,往裡面縮了縮。
星光寂寥,擡頭也沒什麼好看的,黑漆漆一片。她往人間看去,除了幾盞落寞的燈籠添了一絲暖色,盡是黑魆魆的萬籁俱寂模樣。她不禁想若是趕上佳節,這底下定是燈火通明,繁華喧鬧極了,不至于如此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