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降臨,薄霧籠罩,深秋的季節霜華很重,太陽剛落下去不消兩個時辰就已寒涼無比了。兩人在一棵巨大的山松下落了腳,把大聰拴好後聚了一堆柴火來烤。問觞把馍馍串在洗過的樹枝上,把馍馍烤得兩面焦黃後遞給風澤杳:“将就着吃吧。”
風澤杳道:“我不餓。你吃吧。”
問觞心想再怎麼說他也是走了一天,而她晃晃悠悠的還在馬背上睡了一覺,這時候她都餓了,風澤杳怎麼會不餓呢。于是把馍馍從串上取下來,燙手得來回翻轉了幾下好不容易才掰成兩半,把大的那一塊遞了出去:“那就一起吃。”
風澤杳這才接過,安靜地咀嚼起來。
火堆發出噼裡啪啦的爆柴聲,除此之外,也僅有晚風浮動落葉的聲響了。問觞覺得此情此景過于寂寞,邊果腹邊找風澤杳說話:“哎,照我們這個腳程,去蓬萊島要多久啊?”
風澤杳把嘴裡一口馍馍咽下去道:“大約半個月。”
“這其中有經過什麼城鎮嗎?”
“真想去,也不是不行。”
問觞喜道:“我啃馍馍啃得快瘋了,出征前一定要先搞頓好的。”
風澤杳應了。問觞高高興興地把包袱從馬背上拿下來,抱在懷裡準備倚着山松睡了,風澤杳遲疑道:“之前就想問你,偏房發生火災的時候,你逃生還帶着這個包裹做什麼,是有什麼重要之物麼?”
問觞低頭看了一眼:“哦,這個啊。其實其他都不甚要緊,但我把我徒兒穿過的黑袍收在裡面。”
風澤杳沒再說話,在火堆旁安安靜靜地烤起火來。問觞看着他沉靜的眉眼映在火光裡的模樣,暗歎一聲果真好看,安安心心地入眠了。
夜深露重之時,火堆噼裡啪啦的聲音逐漸弱下去,另一種奇怪的聲音卻離他們越來越近。像是衣物與地面摩擦的爬行聲,混合着人急促又痛苦的喘息,正朝他們一點一點地靠近。
風澤杳倏地睜開了眼。
他靜悄悄地起身,淵魚握在掌心,朝聲音來源處小心地探去。這個聲音順着地面已經顫動到了他的腳底,僅僅一步之遙時,淵魚出鞘,一記劍光甩出,半人高的草被近貼着根得削去,眼前突然出現一個滿身血污地趴在地上的青年男子!
男子努力朝風澤杳伸出手,臉面緊緊貼着泥土,嘴唇一圈盡是血污,正破碎嘶啞地求救着:“救......救......我!!”
風澤杳蹙眉,壓低聲音道:“你是何人?”
“救......”
此人已經重傷緻命,一口血沫吐出來後再也講不出一句,歪着腦袋昏厥在地上。
血腥味重極了,風澤杳回頭看了問觞一眼。她被這味道刺激得皺起眉,微微睜開了眼,随後疑惑地對上風澤杳的目光,吸了吸鼻子道:“你受傷了?”
風澤杳移開一步,露出趴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男人。
問觞睡意醒了一大半,趕緊跳起來道:“怎麼回事?”
風澤杳:“不知善惡。讓我們救他。”
“走,趕緊去找郎中,”她急匆匆地跑來探查了一下此人的鼻息,立馬道,“救人要緊。你那裡還有沒有什麼可以暫時續命的丹藥了?”
風澤杳擋開她想來幫忙的手,扶起青年男子,往他嘴裡塞了一顆聚氣丹。
問觞跑去取了壺水來想喂男人喝下,風澤杳半路截住,奪走了水壺捏起男人的腮幫灌水進去,邊灌邊道:“血。離遠點。”
問觞連忙道:“無事。脈象如何?”
風澤杳身上已經沾了大片的血迹,他伸手往男人脈搏探去,半晌道:“無礙。未傷及内裡,就是血流得多。明日就能醒過來。”
問觞道:“你真的有點郎中的樣子——我們把他擡去火堆那裡。”
風澤杳不讓問觞沾手,問觞隻能在一旁前後逡巡。直到風澤杳把重傷男人擡到火堆旁她才找到點事做,用力地扇起火來。風澤杳把外袍脫在一旁,到河邊洗了半天手回來時,火堆已經被問觞扇得濃煙滾滾了。風澤杳連忙制止住:“别扇了,你再扇,本來死不了的人都要被熏死了。”
問觞連忙停下手中的動作,擡頭道:“真是一回生二回熟,你現在脫衣服倒是一點不避諱我了。”
風澤杳僵住,無言片刻,在她旁邊坐下靜靜候到天亮。第二日清晨,青年果然悠悠轉醒,此時晨曦微露,前方的道路明朗可見,于是二人決定立即動身,往最近的城鎮趕去。
男子身上有傷,行動不便,隻能躺在馬背上馱着。問觞被鸠占鵲巢,隻好和風澤杳并肩前行。
男子自稱耶步,看相貌不過十九二十,形容高大強壯,笑起來帶着少年人的朝氣。瞧其眉宇,少了幾分中原人的含蓄蘊藉,更多是像異族人的雄性剛硬。他奄奄一息地躺在馬背上,每每費力地擠出一個感激的微笑時,問觞都覺得十分難為他。
“你怎麼受的傷?”
耶步龇牙咧嘴地努力道:“我是西部耶比拉族的後裔,我們族一直都生活在草原和森林裡,前幾天突然有一群人闖進森林裡,把我們族人都殺光了。我僥幸逃脫,卻沒躲過追殺,好在有天下了場暴雨,路太泥濘,我一個腳滑摔下懸崖,這才僥幸得救。”
問觞實在覺得摔下懸崖并不比被追殺好到哪兒去。想着他一族人都死于非命,該出言安慰幾句時,風澤杳開口道:“何人殺你?”
耶步垂下頭,許是想到慘死的族人們,眼眶倏地紅了:“不知道。”
說到這裡,兩人也愛莫能助,隻能勸他節哀。
“前面有個小鎮,”問觞越過一望無際的草原,隐隐看到房屋的景象,“是另謀生路,還是報仇雪恨,就看你自己了。我們隻能幫到這兒了。”
耶步翻身想下來磕頭,被風澤杳眼疾手快地攔住了,他隻好在馬背上狠命磕了幾下,許是他自己沒覺得痛,大聰卻被硌得狠了,嗷嗷一陣亂吼,耶步才就此作罷:“大恩大德沒齒難忘,我現在沒什麼本事,等我找到兇手,手刃仇人之後,一定會回來報答您二位的!”
問觞道:“既如此,我也不攔你。隻是千萬别辜負這條好不容易撿回來的命。”
耶步又想磕響頭,大聰先知一般地搖頭擺尾起來,讓他趴不安穩。耶步隻好緊緊抱住馬身不敢再亂動。
這麼一走,也走了有兩個時辰了。問觞是坐慣了馬的,乍走這麼久的路,難免疲乏起來。離遠處的小鎮估計還有半個時辰的腳程時,風澤杳在她一旁道:“可還走得動?”
問觞道:“若是現在你能變出了轎子來,我鐵定是走不動的。”
風澤杳轉頭看她,問觞擡頭對上他垂下來的清澈紫眸,聽他緩緩道:“轎子……倒是沒有。”
問觞道:“那若是有個轎夫能來背我,也是再好不過的。”
風澤杳道:“未嘗不可。”
問觞:“嗯……嗯??”
風澤杳低頭看着她,停了腳步,琉璃盞一般的紫眸垂下來,看得她心裡一跳:“要背麼?”
問觞連忙道:“不要!”
耶步聽到二人對話,在颠簸的馬背上不嫌事大地道:“我爹也時常背我娘,哄我娘開心呢。”
風澤杳面上不為所動,問觞隻得幹笑兩聲,轉頭瞪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