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在江邊,仔細地去辨别那盞夜河燈,隻見上面果真隻寫了一行詩,在這一衆許願的夜河燈裡格外醒目。她見那字雖遊雲驚龍,行雲流水,但又有幾分鸾漂鳳泊,多了幾分飄蕩和失意的滞澀,像是無聲地傾訴着愁思。
她心裡好奇是怎樣的人能寫出這樣的字,又是怎樣的人懷着這樣的憂愁呢。正想着,嘴裡就輕聲念了出來:
“杳杳雲窦深,淵淵石榴淺......”
思德道:“這是遊山詩啊。”
問觞道:“什麼詩?”
思德道:“遊山詩。這詩生僻得很,很少有人知道。我也是偶然翻藏書閣裡的詩書看到過。”
問觞了然,笑道:“原來是個文人墨客。”
看完這首詩,她有了點思路,刷刷揮動筆墨在紙上題了“浪迹天涯,四海為家”八字,正要将河燈推出去,思德就攔住了她:“不可不可,這雖然聽着豪氣萬丈,但我總覺得怪孤獨的。”
問觞笑道:“我徒兒多愁善感,心太軟。”她順從地将燈撈了回來,細想自己四海為家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突然明朗了。
她揮筆在背面寫下“看錦繡山河,賞盛世無疆”,将河燈推了出去,閉上眼睛祈禱。
她的初心從沒變過,她想看湖光山色,大漠皓月,萬紫千紅。
睜開眼睛時江面依然美得如一幅畫,墨色深淺不一,都淡漠在一片夜色中,徘徊,輕渡。
街上橋邊依然是一派熱鬧,燈火通明,夜風沉醉。
夜深時,人群都散了,問觞和思德走在回谷家的路上,擡頭看着皎潔的月光,又想起那位寫詩的文人墨客,心想若是有幸,真想與他結識一番。
倆人為了不吵醒家丁翻了牆進去。思德回了房間,關門前探了個腦袋出來,對問觞道:“師父,晚安。”
問觞點點頭:“明日決賽了,不要多想。若是睡不着就來敲我的門。”
思德感動道:“師父,我不緊張,你好好休息。”
問觞安頓好他,轉身回自己房間,正要關門的時候,二長老突然出現在她的門前的樹叢旁,滄桑的嗓音喊了一聲:“閣下。”
問觞明了,施了一禮,側身讓了條路。
二長老走進來,拄着拐杖坐在案前。問觞添了一壺新茶,坐在了他的對面,将斟好的茶擱在他的面前。
二長老沉默地啜着清香泛苦的茶,許久,緩緩道:“聽聞您愛喝嶽山茶,可這茶過于名貴,多用來向皇帝朝貢,家裡本沒留存什麼。”
問觞唇齒剛碰上杯沿,聽他這麼說,微微一愣。
二長老繼續道:“可大族長說,無論如何一定要備着,如果哪天您來了,一定要用這上好的香茗招待您。”
問觞微微張了張嘴,茶水升起的霧氣微微打濕了她的睫毛。
二長老突然起身,撲通在案前跪倒,朝她深深地拜了下去,渾濁的眼裡含了淚花:“恭迎南淵閣下——”
問觞舉杯的動作愣在一邊,怔怔地看着他,許久,放下茶盞歎了口氣道:“二長老如何知道?”
二長老仍長拜不起,聲音從衣袖下悶悶地傳來:“閣下的手腕有一處疤痕,雖然細微且隐蔽,但形如花狀,叫人難忘。”
問觞将他扶起,思緒飄回了從前。她年少采藥時救過一人,那人白天眉目清澈,夜裡眼睛卻紅得冒火。她膽子大,悉心照料過他幾日,那人臨走前拿火錐在她細嫩的皮膚上烙下了印。她向來是不怕疼的,也一貫能忍,那次卻被燙得神志不清,大燒三日,手腕處的刺痛整整折磨了她半月。後來,那個烙印不疼的時候就成了花型,怎麼也去不掉。她好像記得後來有個人在她的疤痕處畫了一朵紅色花钿,她擡起手腕的時候,紅花靈動得快要飛起來,竟還有人覺得好看紛紛效仿。可如今再看手腕處,紅色的花钿消失了,花型疤痕卻還在。
有時候她也覺得像是一場夢,分不清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二長老,我手腕上可曾有人給我留過花钿?”
二長老細細回想了一下,道:“這倒未曾聽聞。”
問觞隻好作罷,問道:“今夜您來找我,可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囑托我?”
二長老道:“确有一事告急......其實一開始我也不敢确認是您,不過賭一把罷了,沒想到天不絕我谷家啊!”
問觞笑道:“二長老,但說無妨。”
晚風吹動樹梢,啪啪地敲打在窗棂上,鳥兒撲騰着翅膀來此暫歇。屋内的幾盞燭火搖曳不定,香茗升起袅袅霧氣氤氲在四遭,幾簇火星啪地跳動着消失。老人蒼老的嗓音回蕩在小屋裡。
二長老離開的時候,問觞踱步站在窗邊,遙遙地看着月宮,思緒紊亂。她伸手想撈一把月光在手心,指間的月光卻如流沙一般流逝,隻撈了一個空。思慮片刻,輕聲微歎,隻怕是一個不眠之夜。
第二天睜開眼睛的時候她才驚覺自己竟然睡着了。不知為何她歸來後十分嗜睡,即使心裡有很多事的時候,還是會有一陣一陣虛乏的困意傳來,叫她難以清醒。
她推開門,被清晨的光撲了滿臉時候,一時間沒了動作,隻覺得心裡升起一股沒來由的感動。
她閉上眼,清晨的風軟軟地吹在臉頰上,聽見思德喊:“師父,早啊。”
她轉頭,朝他一笑:“早。”
兩人趕往賽場,迎接決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