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黛睜眼的時候,已經不知身處何方了。
本來還依偎着一棵老樹生着火在睡覺的,不知何時就已身處另一境地。隻見四下空蕩,草木稀疏,空氣裡彌漫着一股濃烈粉末的味道,俨然一副荒原的模樣。
她站在這片荒原之上,顫着嗓音喊了聲:“......風澤杳?”
沒有人回應。她的心慌亂地跳動着,幾乎是哽住了嗓音又問了一遍:“風澤杳,你在嗎?”
依舊沒有人回應。她看着廣袤無垠的大地,浩浩蕩蕩的死寂壓得人喘不過氣。她試探地往前走了一段路,還是什麼都沒有。沒有活物,沒有人煙,隻有一望無際令人窒息的留白。
巨大的恐懼襲來,她顫抖着緩緩蹲下,抱住了自己的身體。
我在哪裡?
該怎麼離開?
我會不會死在這裡?
思緒一團亂麻,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不知道該往哪裡去,就像在沙漠迷失蹤迹的旅人,或許隻會在某一天悄無聲息地死去。
耳邊傳來了野狼嗥叫,她紅着眼慢慢地擡起頭。
或許就在她隻顧驚慌失措的時候,就已經被狼群包圍了。
野狼張着利齒,眼睛裡冒着綠光,貪婪又危險地盯着她,随時都有可能撲上來。
優黛顫抖着雙手握住了劍柄,胸膛劇烈地喘息着。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在狼群裡厮殺了幾十來回,被狼血濺了一身,狼狽不堪。她抹了把臉上的血水,盯着僅剩的幾隻狼,就這樣與野狼對峙了半晌。
野狼看看自己同伴的屍體,最終還是退縮了,低低地嗷嗚了一聲後退着步緩緩離開。
優黛死死盯着離開的野狼,待到再也看不見時,手狠狠地一抖,銀劍哐當一聲摔在地上。
血腥味和揮之不去的藥粉味濃烈地彌漫在四周,她蹲在遍地的野狼屍體裡,渾身痙攣地哭起來。
其實對于她來說,殺狼并不算什麼,再來一群她也能殺個精光,但是還是覺得害怕,覺得無法控制,覺得這時候她一個人是面對不了的。
讓她害怕的不是危險,而是看不到頭的荒原。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睡了一覺就會來到這裡,為什麼身邊的一切都變了,就隻剩自己了。
“風澤杳......風澤杳......”
她低聲抽泣着。
“救救我......”
沒有人回應,更沒有人來作她的神明。她擦幹眼淚,就這樣在荒原裡走了幾天,尋找着出路。空氣裡藥粉味越來越濃,濃到她已經開始頭昏腦漲,意識不清晰。
沒有契機。一日,兩日,三日。日日如此。
而荒原之外,皓月當空,林聲瑟瑟。身形修長的黑衣男子舞動着淵魚,劍風淩厲,狠絕殺伐之氣四溢。夜風萦繞着劍氣,彎彎繞繞地,又波動起人心底的漣漪。
是夜了,星光,劍光,熠熠生輝。
“我竟不知道,你心這麼狠!”
突然,背後傳來一個尖銳的女人聲音,仿佛是寂靜的夜裡劃過一聲長哨,将這靜谧的意象破滅了。
風澤杳頓住,片刻後停下了手上的招式。
女人看他漠然不做聲的模樣,尖銳的聲音愈發激動:“你不覺得你很自私麼?就算你想讓她走,也不必用這種方式!你也沒有考慮過别人的感受!?”
風澤杳散發着冷光的紫眸隻是微微一動,沒有理睬。
另一邊,赤發紅眸,美豔妖異,那張傾國傾城的臉在月光下美而厲,媚而妖,很是張狂。她一身紅袍飄曳生風,淩厲的氣質壓人地從天而降,一時間四周的氣壓都低了幾分。
尋鬼修羅刹。
見風澤杳一副冷淡的樣子,她更加氣憤了,沖到風澤杳面前,紅色的眼睛盛了滿滿的怒意。
“風澤杳!很好,很好!你夠自私!明知她對你的心思,卻将她放入絕情域!對你癡情的人,果然沒有好下場!”
他面不改色,眼睛向後輕輕一瞥,将淵魚收回了劍鞘。
“嗬!”尋鬼修羅刹袖擺一揮,轉身背對他,冷笑道,“隔着老遠都聞到忘情丹粉的味道,這都幾天了,是個人都該忘情了,你為什麼還不把她放出來?你是對她不放心,還是對絕情域的威力不放心?”
“可不要告訴我什麼你是為她好的話,你憑什麼幹涉别人的喜惡,憑什麼妄動他人的心思!你當她會感激你?敬畏你?你可真是糊塗至極、愚蠢至極!”
夜風寒涼,陣陣地吹在人臉上,叫人清醒。尋鬼修羅刹激動過後,突然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立場上說這些話。半晌,她苦笑道,“你是怕她太癡而最後傷心,卻不曾想過别人的心情,若讓你忘記……”
風澤杳冷峻的臉上閃過一抹寒光:“我不會忘記。”
尋鬼修羅刹一怔,繼而笑道:“一個散人南淵走了,又來一個優黛是麼……”
“刹!”
話未落音,卻見劍光一閃,奪命的利落,狠勁十足。
淵魚再次出鞘,毫不留情地架在尋鬼修羅刹的脖子上。他冰冷徹骨的聲音刺痛了她的耳膜:“不準,你在我面前提她。”
寒風蕭瑟,吹動衣袂,撩起一代風華,同時吹開肅殺的涼意。
她用各種各樣的話語刺激過他無數次,再過分他都一副巋然不動,不驚不怒的模樣,唯有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他才像個有血有肉的人。
尋鬼修羅刹閉上眼睛,聲音凄涼:“僅僅是一個名字,你的執念,又有誰比得上?”
她深吸一口氣,紅色衣袂利落地一揮,空氣中陡然升起白霧,白霧消散後,絕情域也消失了。
優黛正在荒原裡逡巡徘徊,下一秒就踏進了熟悉的森林裡,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她愣愣地看着風澤杳,眼圈一下子紅了,剛想沖上來,突然想起來自己是這樣一副灰頭土臉的模樣,連忙止住了腳步,倔強地别過頭去,哽咽道:“我......我今天......”
風澤杳看着她髒兮兮的臉,沒說話。
尋鬼修羅刹意外地看着優黛,緩緩勾起了唇,“風澤杳,你這勾人的本事,倒是一如既往得好。”
風澤杳眸中潋滟的紫色沉沉流轉,卻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蓦得聽到一個尖銳而陌生的聲音,優黛循着聲音望去,看到了一張妖豔至極的臉。
尋鬼修羅刹含笑的雙眸直直地看着她,火紅淩亂的長發在空中飛舞着。
優黛簡直看呆了。
好、好美好妖的人!
“小姑娘,你很厲害嘛,”尋鬼修羅刹見她盯着自己,便朝她笑着說,“三天了,在斷情絕愛的地方絲毫不受影響。”
“啊?......斷情絕愛?”
“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尋鬼修羅刹沒有回答她的話,依舊笑着說,“水至清則無魚,人嘛,太執着了,也是好壞參半的。”
她看着眼前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心想再癡又怎麼樣,他的心從來沒有放在她的身上過,他們各自守着自己的執念,事到如今誰都不能圓滿,雙雙落個空等。而她尋鬼修羅刹,真的什麼也不在乎麼?
她自嘲地覺得自己真是管得太多了,腳尖一動,飛揚在半空中,紅色衣袍亂舞,遮住了一片天:“小姑娘,七年一屆的争鳴大會要開始了,你可以去試試。”
七年一屆?風澤杳怔了一下,七年……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尋鬼修羅刹詭異地笑了一聲,目光假裝不經意地瞥過風澤杳,嘴角勾起一抹讓人捉摸不透的笑色,“七年前的奪冠人,是散人南淵。”
刹那間,一股詭異到令人發寒的肅殺氣息在空氣中搏動,驚駭人的冷意在四周周旋。
潋滟的紫色,流轉着刺骨的寒冷。
寒氣和戾殺在無限升延,直到硬生生升延到心髒。
風澤杳冰冷的目光緩緩鎖定了尋鬼修羅刹。
原來,整整七年。
尋鬼修羅刹自嘲地笑了一聲,鬼魅一般的身影消失在天邊。
優黛驚訝地望着風雨欲來的天空,轉頭喊道:“風、風澤杳,我這幾天......”
可當她看到風澤杳的臉時,卻怔住了,準備說的話頓時卡在了嗓子裡。
即使那表情稍縱即逝,但确确實實,是極緻的哀傷。低垂的眼睑,黯淡的光芒,是她從未見過的神情。
可惜她還沒看真切,這隐隐約約的哀傷,立馬被一貫的淡漠掩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