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架上橫七豎八放着紙質的書和簡冊,蒙着後後一層灰塵。
他上前,從中抽出一些,又重新擺放上去。
牆上悄無聲息地打開一扇門,僅僅容一人通過。
段書斐走了進去。
裡面也有一個架子,因為封閉的緣故,卻沒落什麼灰塵。
段書斐點亮蠟燭之後,看到裡面的東西都保存完好。
有小孩子的玩意兒,撥浪鼓,布老虎,魯班鎖,段書斐随手拾起,又丢開。
他走到一堆書帛邊,抽出其中一卷打開。
“承康十年,誕下皇子臻,皇後來賀,抱持良久,愛不釋手……”
段書斐,名臻,字書斐。
“承康十一年,臻學語,數月之内,與人交談無礙,以書試之,頗識文字,好弄棋子……
“承康十二年,妾又有孕,皇後朝夕探視,眷顧深重,尤愛子臻,子臻亦甚悅皇後。
“後二月,妾神思倦怠,嗜睡身重,一日醒來,不見吾兒臻,妾遍尋不見,臻次日由中宮回……
接下來,便是皇後如何利用陳氏懷孕的機會,一步一步将自己奪了去。
接下來,就算不看下去,也知道昔日他所深愛的母親是怎樣用盡心思,奪人子嗣,如何一步步抹去他關于親生母親的記憶,成為幫她複仇複國的棋子。
那陣熟悉的惡心感又浮在胸口,令他呼吸難暢。
他本不該來,也不該看,當日當着崔狸的面尚且能将人不明不白地殺死,今日也沒必要去探尋個究竟。
但是……他到底是為了什麼?
段書斐似乎五髒肺腑都翻江倒海。
他終是忍不住,“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他一整日沒吃什麼東西,隻是幹嘔!
吐過之後,那股子自惠正殿看戲之後便一直隐約浮現的惡心感好了些。
段書斐從書架子邊滑落,癱坐在地上。
他懷疑的,逃避的,如今調轉槍頭,反噬得他痛不欲生。
最愛的人,原是仇人;親生母親,小心翼翼維護自己二十年,不僅見面不相識,還被自己誤解,被自己利用而死……
而他還要為了一個莫名的使命,去明搶暗奪這皇帝之位!
他的父親觊觎熾焰金,利用他太子的身份及皇後在世是定下的婚約,打探熾焰金的消息;若合他意,這個太子他便做着;若不合他意,等他得到熾焰金,便可再追究他弑母之罪,叫他萬劫不複。
天家父子,果然一絲真情也沒有。
段書斐并非重情之人……可是,他真不知道自己活了二十年究竟為誰而活,再活下去,又有什麼意義!
作為中原人,母族不如父族;但做為雲水族人,卻是更重母族。
可惜啊,他不是雲水族人;他沒那個資格去幫助崔狸恢複故土。
隻要段季旻哪一天發瘋,将他真實的身份告知雲水族人;那麼,他就會被雲水族人抛棄。
等他徹底失去利用價值,便會失去一切權力,甚至于自保的可能。
父皇看似不問政事,其實何嘗不是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段書斐頹然地埋下頭,有那麼一瞬間,他很希望自己死在這裡。
突然,在極度的寂靜之中,傳來輕微的滑動聲。
段書斐立刻躍起,閃身于書架子後。
有人進來了,聽聲音,似乎跟他一樣,在翻動這裡的東西。
“這個小鼓,我見過……”
竟然是崔狸。
段書斐猶豫着要不要出去。
崔狸一樣一樣檢閱,最後終于在書帛前停了下來。
她朝書帛伸出了手。
段書斐有些緊張地看着她的動作,但崔狸隻是站着,并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良久,她自語道:“算了。”
段書斐心中一震。
正當崔狸轉身離開的時候。段書斐從暗中走出。
崔狸大吃一驚,随後便有些慌亂。
“我……”
段書斐慢慢逼近:“你怎麼知道這裡?”
黑暗中崔狸看不清段書斐的神色。
“我……”
“誰讓你來的?你怎麼進來的?”
“是娘娘……”
“她跟你說什麼了?”
“她送我的禮物……”
“那裡面的東西我都看過……”
不對!當時他隻是掃了一眼,見都是女孩子的物件,便沒有仔細去看。
于是,他改口道:“禮物裡有什麼?”
“字……謎。”
“你倒是解出來了……”
“我想了好久,才想出來。”
“所以呢,她要你到這裡來幹什麼?”
“娘娘要我一定要在跟殿下成婚前解開謎底,說是要送我一份大禮。”
原來如此。
怪不得那晚的宮女問他作何選擇。
他要是選擇聽了那老宮女的話,便會為母複仇,最終失去太子之位。
可他沒有聽。
即使他沒有聽,這事實也不會随之湮沒,反而會将他帶入深淵。
她的生母,到底是死得不甘。
段書斐仔細回憶過往,突然就明白了一件事。
他送她先皇後的舊物,以及跑到長甯宮大發雷霆,都不足以叫她自盡。
就算她誤解了自己的意思,以為自己在逼她自我了斷,她大可以向皇帝求助,大不了,不做這個皇後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