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慶年臘月二十九,杜若宮裝飾一新,喜氣洋洋。
崔狸一早便起床,衣服尚且來不及穿好,聽見外面熱鬧非凡,便忍不住要出去。
小小園子裡,四處挂着燈籠彩飾,就連那秋千架也被人頗為用心地系上了彩飾。
崔麟那邊,江南的新鮮玩意兒源源不斷地送進來,蘇繡杭繡的衣裳,太平六安的茶葉,徽墨宣紙歙硯,甚至于大冬天的,也不知道哪裡來的新鮮蓮藕,菱角,叫崔狸看了連連稱奇。
太子那邊也不甘示弱,挖空了心思讨她喜歡,賞賜連連不斷。
在一片喜氣洋洋中,段季旻的惠正殿便顯得格外冷清。
但今日,惠正殿也來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段季旻親自奉上一杯茶:“你功夫雖好,可這畢竟是皇宮,被人發現了,總會不太好。”
那位清瘦蒼白的俊美男子将手上一個物事仍在桌子上:“你送個我的這東西,是真的?”
“你自己是雲水族人,焉能分辨不出真假?”
“繡是惠澤繡,紋也是雲水族的圖騰太陽紋,但這……是反的。”
“我知道啊……你有機會,去看看太子殿下的文身便是。”
隋羽像是大受打擊,半天才回過神來:“我不信。”
“我隻是告訴你真相,至于怎麼做。你不是中原人,不必聽我的命令。”
段季旻說完,正準備走,卻突然回頭:“你若是想明白了,便在新年夜宴結束之後,我回惠正殿的途中等我。”
隋羽猛然将杯中茶水飲下,當日在錦繡樓,盛世蓮燈一滅,本打算趁人查看修理的時候逃脫,可太子當時立刻進行了封鎖。
他本無處可逃,還是這男人叫他換上侍從的衣服,趁太子去查看刺客的時候蒙混了過去。
他來中原時間不長,一直在找首領,可是他語言不通,找一個人難上加難。
這個時候,有人告訴他,可以去找平南将軍楊寬,他會告訴他怎麼做。
幾番試探,他才知道,追影衛自雲水族滅族後,便來到中原,在原雲水族聖女、也就是原皇後的指示下與現在的太子聯系上。
所以現在,整個追影衛等同于太子段書斐手下的秘密組織。
隋羽對太子本沒有什麼好感。
但茲事體大,總不能說叛就叛。
“我要見首領。”
“我哪裡知道你們首領是何人,在何處?”
“單憑你一面之詞,我如何信你?”
“信不信是你的事。沒有你,我一樣做我的事。”
隋羽本是坐着,卻突然擡頭道:“若你能幫雲水族複國,那一定是見了鬼了!”
他突然這麼說,段季旻一時有些意外,又立刻陰沉了臉:“你找死。”
“實話告訴你,僅憑你,還驅使不了我。”
隋羽提着劍,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
臨近新年,太子便越忙,每日去朝晖殿晨昏定省,與崔麟一起。
據說,十次倒有九次,陛下留住崔麟,暢談至深夜。像是十分喜歡這有為的少年。
直至新年夜宴,這父慈子孝,上下一心的和諧場面才被打破。
段季旻在赴宴歸途中遇刺,受了重傷,刺客逃之夭夭。
此事甫一發生,皇帝便下令九門封禁,全城戒嚴,務必連一隻蒼蠅也飛不出皇宮去。該有的慶祝不能停,隻是那和樂喜慶之中,平白多了些緊張。
那刺客朝一個無足輕重的皇子下手,這叫人百思不解。
就在各種猜測甚嚣塵上,宮裡為了抓刺客亂成一團的時候,段叔斐和崔麟在杜若宮裡,正凝神對弈。
一局了,太子險勝,慢悠悠道:“你剛才走神了。”
“殿下倒是沉得住氣。”
“早就等這一天了,他要是一直按兵不動,我倒覺得奇怪。”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等刺客一事查到我頭上,我成了勾結異族的罪人,隻怕為難的反而是陛下了。”
崔麟眼眸深深,帶着笑意。
用棋子指着段叔斐:“你呀!”
“他當年為何娶我母親,又為何突然棄如敝履,别人或許不知情,我卻是一清二楚,為了雲水族的礦脈,他也算是用心了;他在我母親那兒一無所獲,便惱羞成怒,如今見了你,他又怎麼會輕易放過?他既‘看中’你,又如何會在這這個時候跟我講國之大義?”
崔麟皺眉道:“話雖如此,還是要小心一些。陛下這些心思藏得頗深,隻怕不能為朝臣所容;一旦鬧大了,他就算是有心‘包庇’,隻怕也不能堵住悠悠衆口。”
“不過是一群祿蠹而已,大利永遠大過大義;對礦脈垂涎三尺的,可不隻有他。”
段叔斐又落下一子,随口問道:“這幾日怎麼不見崔狸?又不知道野到哪裡去了。”
崔麟打趣道:“怎麼,昨晚沒見嗎?這明明才半天,怎麼就成了幾日?”
段書斐又窘又甜:“瞞不過你。”
“你可是太子,每晚偷偷摸摸去見太子妃,傳出去叫人怎麼說?你好歹為她想一想。”
段書斐隻得無奈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對她,一直以禮相待。”
崔麟淡淡笑道:“嗯……我信殿下便是。”
這個時候的崔狸的确不在東宮。她早上收到一隻花瓶,玩了片刻,便獨自出門去了,且不要青婉跟着。
晃晃悠悠,漫無目的,最後才來到惠正殿。
惠正殿一如既往安靜,不知道是不是段季旻打過招呼,崔狸一路暢通無阻走了進來。
段季旻上身橫綁着繃帶,披頭散發,在幽暗光線裡,平白顯出一些妖豔的美來。
某些角度,他跟太子殿下真的很像。
他好像傷得不輕,繃帶上一直有血滲出。
就這樣,他還不肯躺着。
“是不是我要不受這傷,我怎麼約你,你都不來?”
“說什麼呢?我也不是非得來吧,你受傷關我什麼事?”
段季旻傷感道:“好絕情冷心的話。”
“你還好意思說,要不要我再做碗面給你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