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晖殿一片慌亂,直到太子來。
段叔斐站在殿外,距離皇帝幾丈遠的距離,看宮人來往穿梭猶如虛影,隻中間被被子擋住的半個身影醒目至極。
陳氏跪坐在腳踏上,似喜極而泣,而那個人,右手無力,軟軟地搭在貴妃的頭上,似在安撫。
他的确醒了,可是孱弱至極,也保不齊他會再一次昏睡,可能這些忙碌的宮人,内心也會覺得虛無。
看起來,隻有陳氏将他看得如珍如寶,倒真切像一對患難夫妻。
他是九五至尊,可那又如何?
一個宮女發現了太子,便跪了下來,随後便烏泱泱跪了一地。
皇帝察覺到宮中異樣,吃力地轉過頭來,咬着自己的舌頭,想要發出一句清醒的話來。
口水順勢而下,皇貴妃絲毫不嫌棄地去擦拭,又淚眼婆娑地轉過頭來:“殿下,陛下他醒了。”
太子立在原地。
張海蟾上前一步:“殿下……陛下在喚您呢。”
段叔斐像是沒聽懂他的意思,看了他良久,才在他的眼神示意下慢慢走近,看他鼻歪臉斜的父親。
“你……做得……很好。”
五個字用了極大的力氣,怕太子聽不懂,便使勁睜着那雙渾濁的雙眼,似乎全身上下隻有眼皮才使得上力氣;又好像是怕自己再睡過去,極力地抗争。
段書斐便知道,他的病,好了。
朝晖殿起居注中,十月初五到十五這幾天,皇帝一共醒來五次,時間最長的一次近一個多時辰,醒來後與陳氏交談,神智還算清醒。
太醫院裡有更為詳細的記錄。
皇帝一醒,便要冊封陳氏為皇後。
前朝暗流湧動,揣測不出太子的心意。
但随後一個月,太子日夜侍奉皇帝,就連辦公的地方也搬到了朝晖殿,盡顯父子孝道;而冊封陳氏為皇後的提議也在朝堂上被論得熱火朝天。除此之外,北方旱情愈重,叛軍紛起;千秋立國日那晚發生在城牆上的刺客案審了這麼久,也不見什麼結果。
皇帝的身體倒是一天好似一天。每天醒來的日子越來越長,說話也越來越利索。
冊封陳氏,是皇帝的意思;以陳氏這麼多年盡心服侍的份上,她也擔當得起。
下個月便是陳氏生辰,到底該如何操辦,前朝後宮都是沒有底。不說太子會不會還政于皇帝,就是太子因為先皇後而跟陳氏一直不對付多年……這個人心風向,又怎麼去把握?
這個時候,地方獻上白鹿祥瑞。
一時間慶賀的折子紛紛而來,欽天監的星象都是大吉,又一件大喜事昭告天下!
好像皇帝一醒,天下便順了,又呈現出盛世景象來。這個時候太子若再不應景,可也真有些不識趣了。
思正殿裡,段叔斐正把玩一柄裝飾華麗的弓。
“滄州十室九空,餓殍遍野,每年交到朝廷的糧食倒在十四州裡排行第二,一州自刺史以下,層層作假,欺上不瞞下。今年倒好,這等窮得連活人都找不到的地方竟然跑出來一頭膘肥體壯的白鹿,當真是笑話。”
說話的正是太子衛率陸太鋒。
段叔斐全部注意力都沉浸在這把弓裡,漫不經心答道:“亂世出祥瑞,因為有人喜歡自欺欺人,有人拿來蠱惑人心。”
陸太鋒想了想:“我們找的那幾個難民繼續審?”
“繼續審,多餓幾頓,到時候送給沈相一份大禮。”
“他見殿下起了疑心,查到滄州去,這兩天也有些急了。殿下對封後一事遲遲不表态,他便有意試探,竟然指使禮部那一幹人上折子,以皇後之制操辦皇貴妃的生辰。”
“他猜我不願還政于父皇,少不得在這事上表一表對父皇的忠心,順便給我施加壓力,想阻止我再查下去;朝堂之事,說到底不過是制衡。”
太子突然想到沈疏,不禁皺了皺眉。
“封後之事,殿下打算怎麼做?”
“她生辰,我會送一份隻有皇後才配得上的大禮。”
太子将那柄花紋繁複,寶石耀眼,極其華麗的挽月弓放在錦緞盒中:“張海蟾。”
“奴才在。”